杂志社要采访一个民间艺人,沈安和斯憔一同去桃花坞。斯憔以为会打车去,沈安却走向了车站。车上很挤,斯憔在人群推搡下被迫靠向沈安,沈安左手拉住车上的吊环,右手轻轻扶住了斯憔的肩,很有分寸地扶着,似乎完全出于绅士的风度。越往市中心,越挤得密不透风,竟已看不到车窗,就像密封的罐装食品。斯憔的头抵在沈安胸前,感觉到他下巴上青须的涩涩。下了车,两人步行,街两边开着许多店铺,以食物为主,拉面,水果,卤菜,颇为热闹。沈安指指左边那条宽阔的路说,往那里走,就是A城最著名的夜宵一条街。斯憔笑笑,她怎么会不知。齐门北路,她的回忆。她跟着沈安沿河而走,这是条死气沉沉绿意呆滞的小河,让人无端地心沉。所谓桃花坞,经过无数岁月的侵袭,空余这个盛大的名字了。是否,曾经三月里,开遍了桃花,落得水面一层层的粉意。他们一同去采访一个老人,七十多岁了,以前从事木刻年画。精神已经不太好,缺了几颗牙,说起话来漏风。本来要采访他,结果却成了听他诉苦,他抱怨子女对他照顾不周,钱不够用,房子朝北,冬天极冷。他寂寞太久,打开的话匣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琐碎内容。斯憔想起了巷口拉二胡的老人,那双渴望交谈的眼睛。关于艺术他们并无收获。斯憔有些惴惴,沈安说,不要紧,明天他去桃花坞的木刻年画社采访社长。走出巷口时,沈安提议去吃碗拉面。那家小店虽然简陋,碗筷却极干净。斯憔一边吃一边看着拉面店里的师傅熟练地甩出丝丝缕缕的面条来。斯憔还是很喜欢吃牛肉拉面的,若干年前,她和另一个人,吃过这里的拉面,他总是放许多的辣酱。他们回来时打了车,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了很大一片空隙,斯憔摇下一半窗,眼睛朝着窗外,夜模模糊糊上来了。那期杂志,沈安洋洋洒洒写了篇《木刻年画——民间工艺奇葩》,斯憔忽然觉得,那天下午他们桃花坞之行根本多余,而沈安早就知道。斯憔隐隐明白了。有一天她病了,打电话去杂志社请假,兀自沉沉地睡。黄昏时,有人来敲门。有人吗?是沈安的声音,斯憔不得不披上大衣去开门。沈安带来了许多水果,还有蟹粉小笼,这是斯憔和良久的最爱。以前她们常常步行去十梓街的绿杨馄饨店,只为吃一客热气腾腾的小笼,汁水在半透明的皮里晃动着,软软的香,馅是纯精肉,微甜。良久时常吃得一手汁水,状态狼狈,斯憔拿她开玩笑,你不如来这里打工。毕业后,斯憔有时路过十梓街,还是要买一客蟹粉小笼,沈安竟然留意了她的口味。沈安坐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安,搓了搓手,问斯憔,有没有去看医生?斯憔穿着白底蓝花的睡衣,裹了件大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是胃不大好,已经吃过药了。他们很尴尬地说着一些话,斯憔故意沉默,希望沈安速速明白,尽快离去。而沈安不这么以为,他甚至觉得斯憔与他一样,欲说还休,欲言又止,想说的太多,以至于一时无从说起。他尽情体会着默契,体会着这种超越了语言本身静谧的氛围,他觉得沉默亦是一种语言,使暧昧愈发荡漾。同样的状况,双方的感觉却迥异。白炽灯下,斯憔瞥了一下沈安的侧面,他脸上有一些皱纹,纵然没有表情还是隐隐纵横,他并非对现实生活有何不满,只是一个吃惯了米饭的人,偶尔想换换口味,于是去吃碗拉面。斯憔与他的现状不是对立面,她的出现,是他生活中一个新鲜的补充。这样的男人在A城比比皆是,被乏味的生活所打磨,不需颠覆,只需丰富,那么自私地站在自己的阵地,等待着年轻女子经过。斯憔知道自己不会和沈安在一起,她终要离去,过另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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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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