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内屋中雪盏和瑞珠都出去了，外头秋裳守着，崔嬷嬷把窗台旁架子上的一盆黑松端了过来，慢慢的把这一碗药倒进了土里，然後心细的又往上添了一层薄薄的土，撒了些掩盖药味的青柠粉，这才把黑松端回架子上重新放好。
推开窗户散药味儿，沈香茉坐在梳妆台前，崔嬷嬷替她梳头，一面叹道：「小姐，这一回三老爷请来的那个大夫如果真是个名医，您就顺势让这病好了吧。」
沈香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黛眉轻点，樱桃唇瓣不染而赤，府里好多人都说她生得比大姊姊好看，娘的神韵她得了七、八分，从小又聪慧过人，八岁以前，她沈家二小姐的光芒都要盖过沈家大小姐了。如今的沈家二小姐却是令人同情，在很多人看来，剩下的大概就是沈家这个背景和她的容貌。
「奶娘，我若是让这病好了，三叔叔会认定我也一并想起了以前的事，不管我承不承认，一旦起了疑，他就不会再信，尤其是他现在回来了。」沈香茉摇摇头。
当初她被推下阁楼醒来後装什麽都不记得，三叔叔不只一次试探过她，当时他就觉得她可能是在装失忆，她若真好了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她这病不能好。
崔嬷嬷叹了一声，替她把头发梳好，「小姐就快议亲了，如此一来，婚事就会耽搁。」
「有沈家在，就算是低嫁，也不会委屈了我。」就算她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娶了她的人家也不会欺负她。
崔嬷嬷心疼她，夫人虽去世得早，但小姐聪慧过人，老爷又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一般疼爱，不论如何都能够选一门中意的亲事，一想到今後还有许多年都要维持这样，崔嬷嬷连连叹息，但她并没有再劝，小姐想做什麽她都支持，就是要替早逝的夫人保护好小姐。
第二天一早，沈香茉吃过了早饭去了前院等候，过了好一会儿，沈香卉和沈香珠一前一後才姗姗来迟。
「都怪我，一早起来时青瓷拿了几件衣服过来，我又犯了老毛病，左看右看都喜欢，试了一圈怎麽都选不出了，让你久等了。」沈香卉笑着挽起沈香茉的手。
沈香茉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三个人上了马车，同坐一辆车前往集市，沿路讨论布庄中有什麽新缎子，首饰铺里出了哪些新货，这些话题都是姑娘家们喜欢的，慈安寺下的集市每天都很热闹，她们要去的就是那里，顺便还能去慈安寺烧香祈福。
「二姊姊，我听说昨天四妹去了你那儿，可是最後是哭着跑出来的，连晚饭都不肯吃。」沈香珠和沈香卉没什麽话题，於是她拉了拉沈香茉的袖子好奇的问：「她又看上你什麽了，肯定是没能如愿吧！否则怎麽还闹腾？」
「难怪今天叫她来她都不来，平日里可答应得比谁都快，原来是又瞧上了别人的东西。」沈香卉懒懒的说道，语气里透着一抹不屑，「眼高手低的，真不知我们沈家怎麽会养出这样的女子，果然是婢生的种，没个好的。」
沈香卉这话连带着沈香珠这个婢女扶作姨娘生下的孩子也一块儿骂进去，她还毫不遮掩的瞥了沈香珠一眼。
沈香珠怒了，「你说谁呢！」
「谁是婢生的就说谁。」沈香卉冷哼了声，要不是得扮演好长姊这个角色，她才不乐意带庶妹出来，都是眼高手低的东西，低贱婢女生出来的还妄图想做沈家的尊贵小姐，坐得近点儿，她都觉得碍眼。
似乎是还嫌说得不够，她轻蔑的又开口添了一句，「有些人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分。」
「沈香卉，不要以为你是嫡长女就了不起了，说谁婢生，谁家有教养的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来。」沈香珠就是个一点就着的鞭炮，激不得，沈香卉三言两语就惹怒了她。
「急什麽，我说的又不是你，佟姨娘好歹是先做了姨娘再生下你，你这不叫婢生，你这叫妾生，连自己算什麽都不清楚，你说你是不是蠢。」好话没说半句，接下来的话更难听，沈香卉看她怒目瞪着自己，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也别气不过，我说的都是事实。」
沈香茉拉住了她们的手，示意她们别再吵了。
沈香珠可不依，阴阳怪气的反驳道：「二姊姊别管，我可真替那卫家二爷可惜，以前没被人瞧上眼，一等他大哥出了事，他捡漏子做了继承人，就有人心急火燎的赶上去，只要他将来能做卫家族长，管他长得歪瓜裂枣或是个傻的都不要紧。」
「是啊，可惜那卫家二爷长得还不错呢。」沈香卉不怒反笑，意有所指的看着她，「三妹你这麽上心我的婚事，我一定会让娘多上心你的婚事。」
「你！」这下是真踩到了沈香珠的痛处，她怒瞪着沈香卉，转眸忽然笑了，「我的婚事再差都不能丢了沈家的脸面，不过我倒是听说那卫家大爷是个命硬的，那麽凶险都活下来了，说不定他还能站起来，到那时候，大姊姊这亲事才叫结得好。」
两个人对瞪着，最终哼了声各自撇过头去不再理会，马车内陡地安静了下来。
谁都看不惯谁，何必要一块儿出来呢？偏生都喜欢演姊妹情深，直接把沈香茉当成了隐形人，反正她听不到，就算是看到了神情也猜不到具体说什麽，於是她们就卯足了劲儿挤兑对方。
沈香茉朝着窗外看了眼，要不是街上热闹，一路过去就怕都是马车内传出去的争吵声。
之後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内一片死寂，谁也没开口说话，一直到慈安寺山脚下的集市，沈香珠率先下了马车，带着丫鬟气冲冲的进了布庄。
沈香卉是最後下来的，姿态优雅，笑看着沈香茉，慢着声调，「走，进去瞧瞧。」
这家绸缎庄沈香卉常来，是兰城中最好的布庄，迎客的布庄夥计眼尖，一下认出了她，沈家小姐自然是算在贵客里面，忙把她们迎进了後头的屋子，让人倒茶端点心，又命人送了最新的布匹进来单独看，伺候得面面俱到。
沈香珠也进来了，姊妹俩互看了一眼，谁也没理谁，迳自看布，沈香茉看中了一匹藏青的锦缎，可以买回去给爹做一身新衣服，那边沈香卉和沈香珠看中了同一匹，还没等她们争执起来，屋外先起了吵闹声。
走出去一看，这边布庄内不知什麽时候进来好几个客人，装束打扮都不菲，正和掌柜起争执，虽然不识身分，但看样子也知道身分不低，掌柜的哈腰道歉，「今天来绸缎庄里的客人多，实在是没有空的房间，几位贵客，要不去楼上坐？」
「楼上还怎麽看？东西都在楼下。」其中一个姑娘看了一眼那边开门出来的众人，骄横的喝斥，「看什麽看！」
能进屋子里挑选的都是贵客，谁家小姐都不好惹，沈香茉她们隔壁的苏家小姐就先开了口，「哟，我还以为什麽人呢，谁不知道这绸缎庄的规矩，客满了就在外头先看着，要不然城西那儿还有一家，为难掌柜的做什麽，难不成要把我们赶出来只留给你来挑不成？」
「你！」那姑娘瞪着这边开口的苏家小姐，「你是什麽身分，敢这样和我说话？」
「身分不高，这绸缎庄正好是我家开的。」苏小姐笑看着她，「是不是有这资格和你这麽说话？」
「你！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这庄子在兰城开不下去！」那姑娘一跺脚威吓。
这话一出，不只是苏小姐，就连沈香卉她们也都笑了，虽然平日里苏沈两家的小姐会争谁更出色，不过遇到这种时候，沈香卉不介意帮忙说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