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哦。」她似听非听,随口应道。正好一眼瞥见翻毛灰鼠披风搭在屏风上,她取下来,放在榻上细叠,心中却是百转千回,终於暗下决心,猛地转身看向展昭,「展大哥,我想问你……」
看她咬咬嘴唇,似有迟疑,展昭含笑道:「但说无妨。」
「你,可愿认我做妹妹?」她冲口而出。
展昭闻言愣了愣,也未细想,只能应道:「若能得此贤妹,展昭之幸。」
虽然早已料到,莫研还是心中一沉,转回身接着叠披风,头垂得比方才更低了些。
展昭见她没头没脑问这麽一句,却又没了下文,不由问道:「小七,你不是想与我结拜兄妹吗?」
「以後再说吧。」莫研连头都不回,懊恼地敷衍道。
饶得展昭再聪明,对这女儿家的心事又如何能懂,一时不明就里,被她弄得满头雾水,也不知该说什麽。
慢吞吞地叠好披风,她起身双手递与展昭,「展大哥,多谢你的披风。」
甚少见她如此有礼,展昭微怔,并不伸手来接,微笑道:「你若不嫌弃,留着穿便是。」
「我不要。」莫研很乾脆地摇头。
「你嫌旧是吗?」展昭笑问,「我那里还有件未曾穿过的白狐……」
他话还未说完,莫研又摇了摇头,「我不要。」
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你对我好,只因将我当妹妹般待,非我所想。既然如此,你便是待我再好上十分,我也不要。
展昭怔在当地,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对自己这般生疏客套起来。又见莫研直直望着他,目光中似有苦楚之意,自己竟是从未见过,忙关切道:「你可是遇上了为难之事?不妨说出来与我听听。」
听他这麽说,莫研更恼,恨不能大嚷大叫才能发泄出心中郁郁,刚想摇头,忽想起宁望舒所提的事情。大事当前,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别扭,忙点了点头,急道:「有事,有很要紧的事!我想见宁王,你能不能帮我进宫去?」
「是何要事?」
「见了宁王再与你说,你先帮我进宫去,好不好?」
展昭思量片刻,点点头,「好,你随我去,剑要留下,不可带入宫中。」
莫研忙解了腰中软剑,转身间,展昭已替她复把翻毛灰鼠披风披起来。
「外间冷,莫冻着了。」他柔声道。
莫研微垂下头,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乖乖站在那里由他替自己结好系带。
展昭、莫研两人策马来到宫城宣德楼的右掖门,展昭上前说明求见宁王,守门侍卫告知宁王午後便出了宫城,据说是去了城郊皇家清韵山庄小住散心。
「清韵山庄?」莫研愣一下,「远吗?」
「城郊北面三十里地。」展昭略想了想,清韵山庄是皇家狩猎时用以休息的地方,因而距离京城颇有些路。幸而公主今日已然回去休息,身遭又有大内侍卫保护,应该不会有事。
「走,我与你同去。」他翻身上马,策缰掉转马头。
「我自己去便可,展大哥你公务繁忙……」莫研想推辞。
展昭微微一笑,看得她不由微别开脸,「不妨事,山庄虽不比宫城,但我若不陪着去去,只怕他们不让进。」说罢,催马前行。
莫研只好上马。
出了城北的封丘门,天地间尽是苍苍茫茫的白色,人烟稀少。莫研心中郁气难发,此刻便让马匹放开步子,纵性奔驰,似乎这样方能使呼吸顺畅些。展昭只道她着急,叱马紧随在她身边。
见莫研一路上皆沉默不语,与平常判若两人,展昭侧头瞧了她几次,看着她目光郁郁寡欢地落在未可知的远处,表情怅然若失,也不知究竟何事引得她这般模样,他怎麽也想不到全因自己方才的一句话所致。
行了许久,终於看见清韵山庄那积着雪飞翘的屋檐,还未到近处,便能隐隐听到山庄内有人抚琴,琴声低扬,似有愁绪在其中。莫研对音律仅是半知半解,若在平日,这琴音於她不过是清风拂耳,今日却不知为何,放慢缰绳,徐徐而听,只觉抚琴之人与自己同病相怜。
待到山庄门口,请人通传,又等了半晌,方才有人前来引他们入内。
山庄颇大,侍卫带着他们循着琴声而行,直至穿过里处的内堂,一片梅林乍然出现在眼前,满目尽是朵朵的小花,风过处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沿着扫净积雪的卵石小道蜿蜒前行,可看见梅林深处坐落着一方小小的亭子,琴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侍卫停下脚步,同时示意他们噤声,「宁王抚琴时,不喜人打扰。」他道。
尽管不以为然,莫研还是依言停下脚步,在距离小亭五、六丈远的地方倚树而立。展昭立在她身旁。
从这里已能看见亭中景象,抚琴的人自然是宁晋,身旁候着吴子楚,案边小炉水雾蒸腾,酒香四溢。若在平日,莫研定要感慨皇家中人懂得享受,此时却全然无此心思,目光从梅树枝桠缝隙望去,落在宁晋身上,怔怔听琴。
展昭亦静静欣赏,不经意间瞥见莫研痴痴望着宁晋,愣了愣,微垂下眼,转而不自在地调开目光。
一曲罢,侍卫带他们上前。
宁晋抬眼,见到莫研,也是一愣。方才侍卫禀报时并未提及莫研,只说是展昭求见,他却未承想到莫研会与展昭同来。
「本王躲到这里,你们都能大老远地追了来。」他长长叹口气,挥手让他们坐下,无奈道:「说吧,是何事?」
「是我姐夫病了,病得很厉害,怕是过不了这个冬。」莫研皱眉朝他道。
原以为他二人是为公务而来,莫研这一开口,宁晋不由奇道:「那不赶紧找大夫,找我做什麽?」
「已请极好的大夫看过,就是这麽说的。」
宁晋凑近她,好笑道:「难不成你想找我做法事?」
莫研瞪他一眼,大事在前,也顾不得与他玩笑,「那大夫说七叶槐花可救他的命,可是此物在大内才有。」
「七叶槐花?」宁晋凝眉细想,「我倒有些印象,这好像是大理进贡的,说是什麽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花,有解沉疴、疗绝症之效。」
「对对对,您可有法子拿到它?」
宁晋却又不语,慢悠悠地自斟了杯酒,把在手中玩弄,看着杯中水光荡漾。
莫研不明其意,在旁急问道:「怎麽?很难办吗?」
「你怎麽突然冒出个姐夫来?」宁晋反问她。
「我师姐上个月刚成的亲。」
宁晋点头,「哦……刚成亲,夫君就快病死了,你师姐还真是走霉运。」
看他故意东拉西扯的,莫研言语间也带上几成火气,但还是解释道:「成亲前,我姐夫就有这个病。」
「那你师姐还嫁给他,这不是等着守寡吗。」宁晋连连摇头,扭头瞧向吴子楚,「子楚,你说对吧?」
莫研腾地站起来,这下是真恼了,「您若不愿帮忙就算了,何苦咒我师姐!」
展昭忙起身拦住她,本应责她在宁王面前不得无礼,却留意到她眼眶微微泛红,只得暗叹口气,想来她们姐妹情深,她心中焦急亦是情理之中。他原先在姑苏时便知道南宫若虚身有沉疴,却不知需要七叶槐花来救治。
「殿下,展昭在姑苏查案时,也幸得她姐夫南宫若虚相助。说来,此人对朝廷亦是有功。」展昭拉着莫研,朝宁晋道。
见展昭帮自己说话,莫研投去感激一瞥,手不自觉地就拉住他衣袖。
「丫头,坐下。」宁晋亦看见她眼底的泪光,心中一软,似笑非笑道:「你道求人是件容易的事?我若是去求我皇兄,这麽矜贵的东西,难道他什麽都不问就能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