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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开始,非要说的话,殷渺渺的人生并不完整。她曾失去过很重要的几十年时光。
时至今日,具体的记忆早已不再重要,因为感情始终不曾变化。然则,考虑到旁观者的好奇心,不妨简单回溯一下旧日的韶光。
*
人的大脑十分奇妙,很少有人记得一两岁时候的事,然而,总有个别人比较特殊,早早就记事了。
比如殷渺渺这样的穿越人士,又比如……云潋。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一头母花豹给养活的。那头豹子大概刚失去了幼崽,母爱泛滥,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捡回了窝里,
靠着这么一只猛兽,脆弱的人类幼崽才得以存活下来。
但在森林里,没有什么是真正安全的。大概三、四岁,或者四、五岁左右,母豹为了保护他,与另一只大型猛兽搏斗,不幸重伤,几天后便死了。
尸体引来了熊、狼和秃鹫,他预感到危险,躲到一个树洞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它们分食了母豹。
几日后,他爬出树洞,捡了地上的野果填肚子,开始了独立生活的日子。
作为成长期极其漫长的人类幼崽,在森林里的处境十分不妙,随时随地面临着各种危险。
但云潋的天赋此时便有体现,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避开危险,找到食物,不符合常理地活了下来。
等到了六、七岁左右,他已经拥有了一个安全的树洞小窝,有数个常规的食物来源,甚至还有一处比较安全的水源。
也正是这一年,他发现了昏迷在山里的殷渺渺。
小女童随着灾民逃荒,又带着厌世的微妙情绪,不知不觉误入了凡人的禁地。
这是云潋第一次碰到同类。
他看到过母鹿带小鹿喝水,看到过母牛带小牛翻滚在泥潭,也看到过群狼合作,夫妻鸟儿把家还。
一个个、一家家,彼此间都极其相似。
只有他没有同类。
当然,一个从未进入过人类社会的孩子,并不懂得孤独是何物,但看到殷渺渺的第一眼,他就模仿平日里的所见所闻,将她拖回了家里。
嗯,拖回去的,叼不起来。
喂了水和野果渣渣后的第二天,奄奄一息的小女孩醒了过来。她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小野人,却因为他的年龄和无垢澄澈的眼睛,没有拒绝递过来的食物。
云潋看着她乖乖吃了果子,犹豫了下,似乎在考虑舔毛的动作能不能做得来。事实当然是不行,所以他融会贯通,退而求其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愣住了。
她看了看简陋的树洞,翻了翻干燥的枯草堆,瞅了瞅野果核,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殷渺渺正处于一个微妙的阶段,既有对新生的喜悦,又厌倦了辛苦而雷同的人生。
她渴望死去,却还留恋活着的感觉。
无比矛盾。
但一天不死,就得活一天。人类的基因里镌刻着生存的本能,她在树洞里躺了三天,吃着酸涩的野果和枝条里的高蛋白,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搞到火。
问题是,以孩童的臂力,钻木取火太难了。
云潋脾气很好,对于鸠占鹊巢的同类没有任何恶意,好奇地看着她一天天钻木,弄得手心红肿破皮,却只出现了一缕缕青烟——是的,足足小半个月,殷渺渺想尽了办法,仍然没有成功。
她曾试图和云潋求助,然而他根本无法理解她叽里咕噜的声音代表了什么,耐心地听完,给水给食物,最后摸摸脑袋安抚。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的努力没有回报,但感动了上天。
森林意外起火了。
她眼明手快得到了火种,顺便踩灭火堆,阻止了一场森林火灾。
而云潋奇迹般的get到了关键,明白了这就是她念叨了好久的词汇,准确无误地念出来:“火?”
殷渺渺惊喜交加,再接再厉,指着火堆说“火”,又指着自己叫“渺渺”。
云潋沉思片刻,“喵”了一声。
森林里是有动物会喵喵叫的!
殷渺渺:“渺渺。”
云潋:“喵,喵?”
“渺渺。”
“喵喵?”
她:“……”
云潋很困惑,不知道她的“喵喵”是什么意思,于是想了想,摸头。
殷渺渺忍了忍,好险没把“喵什么喵,小心叫你‘汪汪’”给说出口。也亏得她忍住了,否则……画面太美不敢想。
其他词汇的教学倒是非常顺利,基本上只需要说一遍,云潋就能牢牢记住,并且活学活用地在她看向各种食材时,认真地告诉她能吃还是不能吃。
殷渺渺没有任何野外生存的经验,就算有,不同世界的物种也有不同。至少地球似乎没有外表长得像糯米团子,露出来的一口利齿比食人鱼还恐怖的东西。
她在人类社会,或许能凭借着上辈子的经验活下去,在凡人界与修真界交织的苍雾林里,就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幼崽。
捡地上的果子,会藏有颜色相近但剧毒的毛毛虫,和说好的拟态多半无毒完全不一样;清澈的水塘里,不能伏身就喝,会有飞鱼突然窜起来,尖利的鱼刺能瞬间捅穿嘴巴;大型猛兽吃剩的残骸,要是嘴馋捡回去偷吃,呵呵,轻则中毒,严重点当场暴毙,因为早有神秘的昆虫在里面寄生了虫卵。
一言以蔽之:懵逼,万脸懵逼。
生活突然进入地狱模式。
更挑战殷渺渺认知的是,她几乎次次踩雷,可云潋就能神奇地避开危险,顺利地找到可以吃的食物。
哪怕有些东西他也是第一次见,却可以直觉分辨有无危险。
她带不了别人飞,只能被人带着苟。
但是,野蛮原始的生活辛苦归辛苦,亦有好处——日子变得格外简单,不是为了寻找果腹的食物,就是构筑睡觉的巢穴。
云潋负责找食物,她负责捡枯枝果壳生火,偶尔捋两张宽大的叶子,用草茎扎捆了做成保护身体的衣裳和鞋子。
在日复一日简单而辛劳的日子中,殷渺渺积在心头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了。
她发现,原来自己不是厌烦了活着,而是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当和一个陌生孩子相依为命,每天为活下去而发愁时,生命就有了意义。
想多攒些食物,是目标。
想换个柔软的草褥子,是追求。
多么简单。
她好像一下子返璞归真,又对生命重燃热情了。
听起来似乎人生即将迎来转折点了对不对?可惜啊,命运并不曾厚待她。
特殊的体质拖累了她走向人生的新篇章。一个雨夜,她病倒在寒冷的雾气中,烧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
云潋给她喂水,抱着她喵喵叫,可她手脚酸软,就是醒不过来。
“好冷。”这是她在梦里说的话。
云潋守了她三天,有限的八年生活没有教过他人发烧该怎么办。他找不到学习的对象,没有过相关的记忆,于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
到暖和的地方去。
他背起她,义无反顾地上路了。
然而,他不知道,这片林子靠近水域,永不消散的雾气是遇冷而凝结,根本不存在温暖地带。
迁徙之路断断续续走了半年。
殷渺渺几度濒临死亡,可又借着他心口的一次暖意,幽幽醒转过来。每次她都以为这回该被抛弃了,但没有,始终没有。
所以,她趁着他睡着,悄悄离开了。
第二天,晕倒在树根下的她被他找了回去。云潋那时已经能交流了,却说:“饿了,吃。”说着,递过去几个珍藏的坚果。
殷渺渺想说她不是饿了去找吃的,但话到嘴边,终究没说出来。
云潋摸摸头,拉了她的手:“走。”
她跟着他回去了,却没有打消主意。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她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畏惧不似从前,唯一的希望是走得有尊严些,不至于被猛兽生吞活剥,多受苦痛。
服毒成了不二之选。
苍雾林里有的是置人于死地的毒物,虫子、蛇、飞蛾、藤蔓、野蘑菇,都能轻轻松松至她于死地。
而且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一簇毒蘑菇,见血封喉,速度快,痛苦少,实乃天赐良机。
她不动声色,等到云潋出去寻找水源,立即撑起病体,直奔目标。
理论上来说,自尽成功的概率比离家出走要高。
落子无悔,一闭眼的事儿。
谁想人生偏爱戏剧性,她成功地摘到了蘑菇,却在即将塞到嘴里的刹那,手腕一酸,掉了。
“有毒。”大树背后有人气喘吁吁地说,“不许吃。”
人。
时隔多年后,殷渺渺又见到了活人。但她不喜反惊,面色骤然变化,一时拿不定注意要不要继续。
有活人就等于能找到出去的路,能有机会看病,也等于会遇到危险,甚至命丧同类之手。
她呆愣不动,对方有点不耐烦,嘀咕说:“这么饿吗?算了……”他窸窸窣窣不知道干了什么,丢过来一个瓷瓶,“吃吧。”
殷渺渺不动,问他:“你是谁?”
“我是好人。”靠在树背后的大叔说,“放心吧,没毒的,我要毒死你,刚才就不救你了。”
殷渺渺当然看得出来,但她何等心窍,当下就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呃,你还挺乖的。”对方想了想,说,“你把蘑菇给我丢过来,我们交换。”
殷渺渺摇头:“蘑菇有毒,我不能给你。”
对方犯了难,纠结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说的难了怕小孩儿做不到,说的简单些又好像骗不过去。
就在这时,殷渺渺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她看到了一个浑身沾满了血的中年男子,长相平平无奇,手里拿着把剑,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恹恹地靠在树上。
唯有一双眼睛明亮坦荡,不见分毫恶意。
“你受伤了。”她停下脚步,预估着风险,“被人追杀吗?”
他笑呵呵:“小丫头还挺能猜,错啦,我是被妖兽伤的。你不知道吗?这附近来了只大妖兽,不好对付啊。”
就是这句话,让殷渺渺瞬间做了决定。
她说:“我叫渺渺,你叫什么名字?”
“任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