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
苏菱梳洗好下楼的时候,董老爷子的脸已经黑如墨了。
苏菱咬了咬唇,轻声喊他:“爷爷?”
董老爷子哼了哼,到底不好不理自己宝贝孙女:“你坐我这里来。”
苏菱乖巧应了好,路过秦骁身边时,他伸手拉住了她。
老爷子眼睛一瞪就又要骂人,苏菱赶紧挣开他,坐在了老爷子身边。
老爷子这才满意,开始算账:“秦少,您大半夜不睡觉,私闯民宅是不是不太好?”
秦骁挑了挑眉,他这个人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董老,你出尔反尔的账,是不是也该算算?”
该装的时候可以装,他不介意给老爷子面子,但是这件事他不会妥协。
苏菱被他吓了一跳,她十指扣在一起,直直看着他。
秦骁眼睛眯了眯,转而笑起来:“当然,董老是长辈,您教训小辈是应该的。”
董老瞪着他。
“西区的地,明天给您送过来。”
“收好你那一套,不要以为老头子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歪门邪道,秦少,一年前你封.杀小菱的事,我可全都知道了。”
秦骁眼眸微沉,去看苏菱的反应。
她眸光黯淡了一瞬,垂下眼睛。
“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这可说不准。”
两人互不相让,最后还是苏菱出声:“爷爷,太晚了,您去休息吧。秦骁,我送你。”
她把他送到门口。
秋风微凉。
她长睫轻敛,一直没有说过话。
秦骁眼眸漆黑,握住她的手。原本温软的小手,此刻有些凉意。
“你相信我吗?”
她抬起眼睛,认认真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心中发涩,连忙道:“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以前是我偏激,以后都不会那样了好不好?”
她眸中干净,比漫天星月还纯粹:“秦骁,我真的出国去进修两年吧。”
他面色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瞬,眼底铺满了阴霾。然而片刻,他温雅地抚了抚她的发,沉声道:“好。”
她眨了眨眼睛:“我骗你的。”
他低眸看着她。
“你看,我不过这么一说,你就很不开心。你不开心的时候,还是面不改色的,然后答应下来。但是你心里又在盘算阴谋诡计了。总之我走不了的。”
他面色僵住,脸色有些难看:“怎么会……”妈的,他确实在想怎么做可以不动声色让她打消这个念头了。
苏菱笑出来,伸手轻轻放上他的胸膛。
掌下那颗心跳得飞快。
她软声骂他:“撒谎,骗子,老是骗人。”
他握住那只手:“抱歉,我在改了,我很努力在改了。”
苏菱知道。
但她也知道,可能他一辈子也改不掉的。偏执、占有欲、阴谋诡计,这些都是深埋在他根骨血液里的东西。
他不是个好人,她很早就明白了。
可是她也明白,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秦骁这样爱她了。
把她当成一切,一辈子会追逐的东西,好好活着的意义。
而且两辈子,他不会爱人,她又何尝会呢?
只不过如今他收敛獠牙,而她终于明白了该如何同他相处。
她踮脚,环住他的脖子,嗓音又娇又甜,透着春风拂面的温柔笑意:“秦骁,你那么坏,可是你坏的时候,也很好。”
他心都微微颤了起来。
眼中只有一个她,喉结动了动:“这句是骗我的吗?”
好可怜呀。
她眼睛弯弯的:“不是。”
然后又试着和他讲条件:“不气爷爷了好吗?下次和他说话要恭敬一点。”
“好。”
“不许翻窗,下次好好拜访好吗?”
“嗯。”
“不要报复堂兄啦,他是哥哥对不对,秦骁,别那么小气好不好?”
“好。”
她忍不住微笑,心里软软的。
两辈子,其实只是用错了方法。她是个演员,带上面具惦记着逃离。而他是个天生的阴谋家,心狠手辣却又最怕她逃离。
最可怕的是,他才是天生的演员。
“秦骁,疼不疼呀。”刚刚爷爷打他,可半点也没有留手。
他低笑道:“不疼。”
“那你生气吗?”
“没有。”
骗子,他最初眼里的暴戾,她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此刻满眼温柔。
他最小气,可是也最大方。她心中有种荒谬感,他就是被迷昏了头,她说什么他都同意。
他真的很爱她呀。
胜过了一切。
仿佛只要她不走,她笑一笑,他整个人都要妥协了。
她眼睛有些酸。
苏菱第一次这么感谢重生的意义,她没有断腿,云布也好好地活着。她开始懂了他的爱。病态的,常人无法理解的爱。
他就是这样的呀,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改变了也就不是秦骁了。
然而他有着野兽的习性,却总是惶恐地收敛所有的獠牙,小心翼翼地,想哄她回家。
她记起来了,上辈子那些无数个日夜。
她断了腿,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在她身边。
弯下腰给她穿袜子。
他满眼希冀,给她种玫瑰花,背着她上山去看朝阳,想带她去看祖国最纯净的大海。
他一直想学着好好去爱她。
只不过她一直不懂,他是个疯子,也是个傻子,无师自通世间万种阴谋,独独学不会如何爱人。
他是最温柔的坏蛋。
走过世上万千荆棘,守着一朵含苞的花儿,等她开放,将她折下。
只不过上辈子他折断了茎,这辈子学会小心刨土。
~
苏菱信守承诺,第二天就去找秦骁。
恰好是周末,秦骁就在别墅。
苏菱才敲门,一个人就飞快地打开了门。
苏菱惊讶地看着他:“小寒?”
小孩子点点头,很开心地看着苏菱,啊啊了两下,没能发出声音。
秦骁看着,小寒不敢抱苏菱姐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只敢眼巴巴地把苏菱看着。
“小寒怎么在这里?”
“带这小崽子看看,还有没有讲话的希望。”
苏菱眼睛亮亮地看着秦骁。
秦骁弯了弯唇:“别那么看着我,这种先天性疾病,治愈的可能性小到没有,送出国试试看,不行也没办法。”
她太开心啦,秦骁真的少有这种善良。
这样的举动,让她意外又惊喜。
因此他让小寒回房间,低头来吻她的时候,她没有推他。
她闭着眼,睫毛颤颤的。
他的吻不是很温柔,有种索取的霸道。
他喘着气弯腰伏在她肩上,黑眸深深,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确实才想起这么一回事。
秦骁猜苏菱会开心,于是把那小崽子接过来了。
效果不错。
看来那小崽子也不是没有作用。
秦骁点到即止,没有对苏菱做什么。
然而并不是因为君子作风。
他是很想做的。
最好狠狠上她。
然而他身体有反应,脑子却更清醒。苏菱记忆里那个蠢货,可不就是精虫上脑得到的悲惨结局?
那个蠢货失去了她,他不会,他要得到她。
完完整整地,拥有她一辈子。
苏菱今天来找他,其实还有件事要和他说。
昨晚林清半夜来的电话,说她上次那个国外衣服品牌试镜虽然失败了,但是有人把她推荐给了一个国外的大导演。
导演去看苏菱拍的《囚徒》,觉得她很适合那部电影。
如果合适的话,她十月份会去国外拍摄,历时两个月。
昨晚本来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成真了。
秦骁这样好,他把小寒带来看病,苏菱反而不知道怎么同他开口了。
她在他怀里,听着他始终无法平静的心跳,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兴奋。
每个演员都想得到新的突破,苏菱也不例外。
虽然星辰目前在她名下,但是她还是觉得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踏实,演技这样的东西和知识一样,无法剥夺。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事情告诉了他。
他面色平静,苏菱却听见他的心跳缓慢下来了。
他放开她,对上她的眼睛:“苏菱,你告诉我,你很喜欢演戏吗?”
她轻轻点头:“一开始不太喜欢,也不习惯,后来挺喜欢的。”
他低眉一笑:“你知不知道,我最怕你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
她想了想:“因为知名度吗?
会让他没有安全感。
他抚上她的脸颊,低声告诉她:“不是。”
她有些诧异,一直以为秦骁因为占有欲,所以并不想让她成为演员。
“我曾经听说,有的演员太入戏,会深陷一辈子出不来。也有的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当成一部戏在磨炼。我怕我也成为你人生的一部戏,你的爱和恨,全都是假的。”
那他多可悲,那他多可怜。
她轻声告诉他:“不会的,秦骁。你别害怕。”
她颇有些羞赧,“我仔细想了想,如果磨练演技,和今生的你相比。”
她眼里湿漉漉亮晶晶的,他沉默看着她。
“我选今生的你。”
这个满手的刺为她种蔷薇,在落石下护住她,说希望她岁岁平安的男人。
秦骁震惊地看着她。
他似乎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甚至半晌都没有吭声。
她羞红了脸,声音糯糯的,去捂他眼睛:“你别这样看着我呀。”
她本来就害羞,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限了。
他再这样看她,她羞得快找地洞钻进去了。
他任由她捂住双眼。
苏菱看不见他深邃的眼神,才羞涩地把话说完:“你不要害怕,秦骁。我想了两辈子,我可能没有你爱我那样爱你,但是我试着,每天多喜欢你一点点好不好?”
我向你靠近,每天多一点点,总有一天也会很爱你的。
爱情本就是不公平的东西。
他的爱太深重,没有人能回报得出等价的东西。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朝着他走过去。
苏菱说完,就要放手。
然而他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她细细感受,才发现掌心湿了。
“好。”等你说爱我,等了两辈子。世界下过无数场寂寂之雨,从黄昏到黎明,他本来以为,这是他一个人一生的守望。
哪怕他只是她一生中的一场戏,她能骗他到结局,那也好的。
然而此刻,她真的喜欢他了。
两情相悦,真是最好的词汇。心揪着痛,却又彻骨的甜。
她有些无措。
“我等你回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你嫁给我吧?”
秋风温柔,那时候快十月了,天空是明丽的蓝。
他无需跪下,早在他跪着为她穿鞋袜的时候,已经无数次俯首称臣。
她的声音也如潺潺的水,三月柔柔的风。
“好。”
去年那场雪,你等了快一.夜。
这一回,我陪着你。
秦骁,你不要那么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