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患者心中的母亲
王继勇是在出国期间因为行为不慎感染上艾滋病的,自打得了这个“不光彩”的病后,他就没有打算去医院求治,而是闷在家里,冥思苦想着离开这个世界的最佳方法。他翻开地图,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地图上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地名,他有一个念头:希望在自己还能走的时候,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但是那个地方必须山清水秀,有花有树,环境幽雅,然后自己再像出家人坐化那样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不去医院治病,肆无忌惮的病魔更会百倍疯狂地啃噬他的**和心灵,从得到确诊到现在,没有几个月光景,HIV恶魔就把他击倒了。他开始消瘦,开始呕吐,胃口极差,浑身长满红色斑点,几个月来他都不敢洗澡,因为他怕看见自己那惨不忍睹的身体。他开始决定走向死亡,这一愿望以前也曾反复出现过许多次,但每一次决定结束自己生命时,老父亲慈祥悲悯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为了父亲,他不得不一次次调整自己的思维。2001年12月1日,他躺在床上,五颜六色的幻觉袭击着他,这时,老父亲进屋对他说:“你出来看看,中央电视台正在播艾滋病的节目,有专家在介绍治疗艾滋病的情况。”被父亲的诚挚所感动,他下了床来到大客厅,电视里正在播一位主任医师的话:“感染者要有信心……许多很危险的病人我们都救回来了,有的还恢复了工作……”王继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艾滋病不是不治之症吗?只要能延缓自己死亡的进程,多活几年十几年也行啊!于是他像大海中航行翻船落水的溺水者一样,终于抓到了一块小小的木板,而这木板,有可能将他的生命渡到岸边。他立即给那位大夫写了一封信,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病情,更多地向那位大夫倾诉了自己心中的郁闷和失望。信寄出去七天之后的一个中午,虽在期盼之中,他却意想不到地接到了那位主任医师的电话,他认为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具爱心的电话:“你无论如何都要来,有机会就要争取。你只要能带几千元住院的押金,到时候实在不够,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别灰心,一定要来啊,我在医院等你!”这位AIDS患者终于在走投无路的境况中见到了那位令人敬仰的主任医师——北京市佑安医院传染科主任徐莲芝教授。67岁高龄的徐莲芝老教授是中国最早治疗艾滋病、治疗病例最多、治疗经验最丰富的优秀的艾滋病治疗专家之一。2000年,联合国秘书长柯菲·安南的夫人来中国了解艾滋病防治情况时,称赞徐莲芝教授是防治艾滋病的“世界级功臣”。在徐莲芝教授工作的北京佑安医院,徐教授为了让来这里求治的HIV携带者和AIDS患者有个温馨的家,创办了“爱心家园”。在这个充满友情充满阳光的爱心家园里,病人亲切地把徐莲芝教授称呼为“徐妈妈”。王继勇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提着行李来到了佑安医院,在门口他就遇见了徐莲芝教授派来接他的护士长。护士长帮他拎行李,告诉他非常抱歉,徐主任因临时抢救一个病人无法亲自前来迎接他。一股热流瞬间就被几句话传送到了全身,王继勇眼眶一热,感激的泪水涌了出来,这种感觉自得了艾滋病之后,王继勇就再也没有过了。入院后,王继勇在徐教授的关照之下开始服用免费中药,当时他的病情恶化得已经相当严重了,经过化验得知,王继勇的CD4不到20,是正常人的三十分之一!他不想再给徐教授增添麻烦了,几次提出安乐死,徐教授除了亲自给他父亲写信说明他的病情外,还对他语重心长地说:“你这算什么?在我们这儿,比你严重的病人我们见得多呢,有好多人现在不是都好好活着吗?只要静下心来认真接受治疗,活下去的希望总是有的。”在徐莲芝教授亲手创办的“爱心家园”里,王继勇越来越多地感受到人间真情。这种人间真情,不仅是医生、护士的关爱,也是病人与病人之间的相互搀扶,相互鼓励,更是“爱心家园”之外的志愿者,他们一批一批来到“爱心家园”,面对绝症患者献出的爱心。王继勇在后来的回忆中,有几件事使他非常感动。有一位河南来的农民艾滋病患者,腿瘸了,多年以来从未有任何收入,来看病时,身上只有千拼万凑筹来的200元钱。大家都以为,这位病人入院治疗恐怕是没门了,岂料徐莲芝主任破例把他收下来,不仅如此,她还带头与感染科的医护人员一起捐款,集资为他解决了伙食费用,最后在他离开医院回家过年时,还让他免费带回去几个月的中药。有一位常来“爱心家园”的志愿者,姓葛,是一位汽车厂工人,葛师傅每月一次,从不间断地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来看望病人,给病人们理发。大年三十,葛师傅还提着一大包东西来到王继勇的病床前,与他一起愉快地度过了除夕之夜。有一次王继勇输液完毕,护士长给他拔针,血立即从针眼里流了出来,护士长没有半点犹豫,立即用棉球压住了针眼。只见血浸透了棉球,染红了护士长的手指。王继勇急忙抽手说:“快放开,危险!”护士长笑着制止了王继勇的好意:“你现在正贫血,血对你很宝贵。我手上没有伤口,不会传染的。”经过几个月的抗病毒治疗,王继勇的CD4已由入院时的不足20上升到52,虽然这仍然是一个很危险的状况,但同以前相比,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好转。明显好转的不仅是病情,更是心情。有了好心情,王继勇活下去的信念越来越坚定了,让自己的生命活得更有意义的念头也越来越坚定了。回到家中,徐莲芝教授的精神和品德激励着王继勇,他想让更多的艾滋病患者知道艾滋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想帮助那些在痛苦和恐惧中煎熬的患者了解到艾滋病是可以治疗的,是可以尽量延长自己生命历程的。于是,他在网上申请了一个论坛——《艾滋病人的交流》,而且很快与一些病友建立了联系,通过互相交流,王继勇让更多的病友看到了希望,增强了挑战艾滋病的信心。网上有了收获,王继勇的CD4也回升至104。当记者采访他时,他显得很兴奋:“我有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应该感谢徐莲芝教授,没有她,也许我早就不在世界上了。”徐莲芝教授关爱过的AIDS患者有的至今还活在人间,有的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无论是告别的还是留下的,都能够感受到徐教授母亲一样温暖而博大的胸怀,他们都能由衷地为能够与“徐妈妈”一起走过一段人生极为艰难的旅程而骄傲。一个雪夜,早已进入梦乡的徐教授忽然被电话铃声惊醒了,话筒里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徐妈妈,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了。我是向您作最后的告别,我……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来电话的人名叫余波,小伙子三十出头,他很早就下海经商,开过美容院,炒过股,商海拼搏,挣了一些钱。为了挣更多的钱,他办了赴美的商务签证去了美国寻求发展。在旧金山,余波做了几年古董生意,发了财。就在他赚足了钱准备回国时,因一念之差,在旧金山的红灯区染上了HIV。回国查出病情之后,周围的环境和社会关系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朋友开始疏远他,亲人开始冷落他,周围的人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地回避他,以前相敬如宾的妻子也带着孩子离他而去。在余波绝望时,徐莲芝教授走近了他,而且告诉他:艾滋病不是绝症,就像肝炎发展为肝硬化一样,是需要一定的条件和一段过程的。接触中,当徐莲芝了解到余波有轻生的念头时,又安慰他要他坚强地活下去,要他勇敢地面对现实,要他挑战病魔而不是向病魔缴械投降。而且徐莲芝教授还向他表示,愿意向他提供帮助,与他一起携手并肩挑战艾滋病病魔。从那以后,余波来到佑安医院,成了“爱心家园”里的一员。深更半夜听到了余波绝望中打来的电话,徐莲芝心头一惊,感到自己肩头上担子的分量,如果处理不好,一个年轻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消逝;如果劝说不到点子上,唤不醒余波痴迷的心灵,不良的后果也会随时发生。徐莲芝来不及瞻前顾后了,她在电话中亲切地问余波:“余波,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徐妈妈了?”话筒中传来余波抽泣的声音:“是啊!在医院里您对病人那么好,胜过了亲生母亲,正因为如此,让我在离开人世之前,让我再叫您一声——徐妈妈!”徐莲芝一边应答一边对余波说:“余波啊,你既然叫我妈妈,那你就应该听妈妈的话,支持妈妈的工作才对。为你治病就是妈妈现在最紧迫最需要做的工作,你支持不支持我呀?”话筒那边只有抽泣,没有回答。“余波呀,我了解你,你不回答,实际上就是默认了我的话,你支持我的工作,妈妈感到非常高兴。如果你真的愿意看到妈妈高兴的话,请你火速返回病房,现在回来行,等一会儿回来也行,天亮了再回来都可以。你任何时候回来,我都到医院门口等你。你只告诉我,你现在回来吗?不吭声就说明你马上回来,好,我这就起床去医院门口等你!”放下电话,徐莲芝教授就披衣起床,来到医院门口等候余波。果不出所料,老人在寒风中等候一个多小时后,余波打的赶回医院来了。余波经过中西医结合治疗后,病情有所缓解,对于徐妈妈的关爱之情,余波更是感激不尽。他特别感谢徐妈妈为他扶正人生的坐标,让他在病中认识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在“爱心家园”中,他还帮助徐妈妈做病友的思想工作,鼓励病友一起携手挑战艾滋病。有一位因输血感染艾滋病的大学生,来到佑安医院“爱心家园”治疗,疾病使他思想上的压力骤增,虽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没有一点儿年轻人的活力,悲观等死的阴影重重地压迫着他。余波主动开导这个大学生:“人活一世就像一辆公交车,即使你的目的地是终点站,归根结底也要下车的啊!就算我们比别人早下几站,其实也没有什么,这不应该成为自己折磨自己的理由。要善待生命,就要从善待我们自己开始做起。与其悲悲戚戚,不如充实愉快地过好每一天。不要把自己的病情看得那么重要,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体上移开。像徐妈妈那样,把帮助别人视为自己莫大的幸福和享受。”当徐莲芝知道余波和他爱人之间的尴尬关系之后,便主动与他爱人交流沟通,电话中徐教授好心地劝余波的爱人也来医院做一次检查,看她是否也感染上了艾滋病。徐莲芝的好意非但没有被接受,反而招来一顿怒骂。对此,余波很是过意不去,让徐妈妈不要再做他爱人的工作了:“这些错都是我犯的,是我罪有应得啊!徐妈妈,你就不要再做小王的工作了,免得给你增加烦恼。”然而对于徐莲芝教授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她担心小王因此也会染上艾滋病的,因为余波回国之后检测出患有艾滋病之前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毕竟同床共枕了好长一段时间啊!余波生命之烛终于燃尽。在处理余波后事的过程中,徐莲芝教授终于说服了小王来医院做了一次血检。可是血检报告出来了,人却不见了影儿。徐莲芝意识到小王肯定知道自己也染上了艾滋病,把她找回来,让她住进“爱心家园”,成了徐莲芝的一块心病。找了十几天都未见结果,找遍全市二十几家大医院也无结果,徐莲芝教授只好求助于报纸,在发行量大影响力也大的《北京青年报》上刊登了一则医生寻找病人的启事:“王红:你的初检已有结果,还需要复查确诊,时间很宝贵,请速来看我,等你。徐莲芝启。”医生寻找病人的启事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小王没有想到徐莲芝教授对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病人如此认真负责,她安排好孩子的生活事宜后,主动走进了“爱心家园”。在“爱心家园”里,小王同她丈夫一样受到了徐莲芝教授的热情欢迎和精心治疗。同丈夫一样,小王也是从一个打算用自己的双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艾滋病患者转变成了一个善待生命对生活充满信心的普通病人,转变过程耗去了徐莲芝教授不少心血,这一点,小王尤为感动。但是,在艾滋病这个穷凶极恶的超级杀手面前,人类对生的渴望显得那么苍白,王红终于未能抵挡住艾滋恶魔的追杀,同她丈夫一样,惨然倒毙在魔鬼的齿声中。临死之前,小王最担心的是她的孩子。徐莲芝教授送走了这对艾滋病夫妇之后,一颗无私奉献的爱心又悬在孩子身上。在此之前,每送走一位艾滋病患者,徐教授就主动地与他们的家属断绝了往来。她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正是为了逝者的家人,因为艾滋病已经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不少的痛苦和烦恼,病人一走,家庭也该恢复平静,她决不愿意看见因为自己的出现给那个曾经有过艾滋病伤痛的家庭增添任何麻烦。比如一个已经痊愈或者消失的伤疤,你还去揭开它干吗?但这一次却例外,因为有一个孩子,还不知道她是否是一名HIV携带者。为了让逝者在九泉之下放心长眠,为了让生者明明白白地健康活着,徐莲芝又想尽方法找到了余波和小王的孩子,并抽取了血样带回医院进行血检。孩子的血检呈阴性,直到此时,徐莲芝教授悬着多日的心才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