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来人进了大帐没有片刻,就传出一声清脆的碎响,众人不知何故,也顾不得礼数就冲了进去。
只见左元昊烧得脸色通红,头发凌乱,衣衫半敞,难得褪去了身上的杀伐之气,倒恢复了几分尊贵公子的模样,可是他那双收割敌人无数头颅的双手这会儿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金黄的饼。
有将军皱鼻子嗅了嗅,一丝淡淡的霉味传了过来,他越发惊疑,不明白为什么大帅会为了一个发霉的饼子如此失神?
左元昊哆嗦着手,把烧饼挪到眼前,满心里的狂喜简直要把他撑得炸掉了!
天下唯一会做这烧饼的,只有胡家几人,再无旁者,如今太子快马送了这样一个烧饼过来,难道是说胡家还有人活着,或者说……兰儿母子还活着!
这个认知一旦出现在脑海,他就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回藏鲲城,什么战事、什么报仇都不再重要了,他的妻儿还活着,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令他热血沸腾?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待得抬头看见众多将士,他下意识又冷了脸。若是能够明言,太子也不会只送了一个烧饼,这其中关键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却是越少越好……
“咳咳,本王恐怕真是病重了,乍然见到平日常吃的点心居然失了神。”他难得多言解释了几句,之后摆手吩咐众将,“代我上奏折把战事禀报皇上,请示是否议和,大军是否能够班师还朝?”
“啊?”众人突然听得这话,还有些难以相信,反应过来却是欢喜至极,纷纷应道:“是,大帅。大帅尽管好好将养身体,其余琐事末将等尽皆料理妥当。”
左元昊点点头,示意他们退下去,自己再次躺好,手里的烧饼也贴到了胸口。
若是上天庇佑,他宁愿舍弃荣华富贵,换取他的妻儿平安活在世上……
靖海一百七十八年五月十六,忠勇亲王秉承皇帝旨意,接受沙罗与西蛮两国议和,得城池共二十座,江河草原三千里之广。从此两国年年岁岁纳贡称臣,靖海一时国威大振。
待得大军班师还朝之日,沿途所有城镇几乎空无一人,所有百姓全聚在官道两旁,夹道欢迎靖海的英雄,保家卫国的健儿们。
可惜,他们心心念念想要见一面的忠勇亲王却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露出半片衣角,有人就猜测忠勇亲王是不是伤重,于是各地的庙宇里香火鼎盛起来,无数人送银钱请求和尚们念经保佑王爷早日康复。
其实,百姓们根本不知道,那座华丽的马车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五月的藏鲲城已经有了盛夏的热度,爱美的友子早早穿上薄薄的纱裙,走在街上,偶尔被风吹起裙角,惹得无数男子遐想无限。
偏偏有一队骑兵,不解风情的疯跑而过,惊了美丽的姑娘,装模作样的色狼们也纷纷闪躲叫骂,无意中倒是露了本性,坏了自己的君子形象。
骑兵们一路跑进青龙大街,早有羽林卫上前阻拦,当先那戴了斗笠,严严实实遮了头脸的人却是伸手举起一块金黄色的腰牌,羽林卫一见,赶紧让开了道路。
那人一路向前,顺利进了皇宫,有羽林卫疑惑的多瞧了几眼,总觉得这个手执金龙令牌的人背影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也就不再费心思了。
皇帝和太子突然接到太监禀告,说有人持金龙令求见,都是吃惊。这金龙令举国只有三块,一块自然是皇帝留着,以备白龙鱼服之时有个急用,剩下两块就给了太子和六皇弟,太子如今在宫里,不曾走远,那这持令牌之人就极可能是左元昊派来的了。
皇帝想了想就让洪涛亲自去把人接进御书房,待得太子赶到,父子两个才一同走进去。
结果,待那人伸手摘了斗笠,露出的却是极其熟悉的容颜,虽然黑一些、痩一些,风尘之色重一些,却是活生生的左元昊无误。
左天谕心头大惊,生怕父皇治六皇叔一个抗旨的大罪,抢先发问道:“六皇叔,大军不是还有五百里才到城外吗?你怎么先回来了?可是旧伤复发,我这就让人唤太医来!”
左元昊猜得他的心思,疲惫至极的脸上扬起一抹暖意,但却坚决的摇了头,之后双膝跪地向着看不出喜怒的皇帝禀告道:“皇兄,臣弟这次擅离大军,提早回来,实在是有一件大事要当着皇兄的面解决,还望皇兄下旨请叶丞相以及其妻陈氏,还有本王的王妃叶莲到此。”
皇帝微微皱了眉头,心下隐隐觉得左元昊提起“王妃”两字时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不动声色的同太子点点头,待得同样一头雾水的左天谕亲自出宫去请人,他这才亲手扶了弟弟起来,问起原委。
左元昊却是半字不提,只拣了同两国联军的议和条款说起,果然皇帝听得龙心大悦。左家历代帝皇,能够守好疆土就已经不错,不想到了他这代居然开疆拓土,待得他宾天之后,说不得名号前要加一个圣字,青史流传。
两人说着话也不觉时间流逝,很快,叶丞相就当先赶了过来。这老爷子见得自家女婿离开大军提前回来,也是有些吃惊,却聪明的只说战事,不提半字,但随着太子引了陈氏和叶莲母女进来,他就坐不住了,不明白这究竟是何意,虽然他不喜继妻,待二女儿也是淡淡,但她们终究是一家人,身为男人总要护持一二。
这般想着,他就起身行礼问道:“不知皇上宣了老臣妻女前来,有何吩咐?”
皇帝笑着转向左元昊,也是问道:“六弟,人都请来了,你有何事,可以说了。”
左元昊却是起身跪倒,沉声说道:“皇兄,臣弟有罪,自请卸去兵权,从此诈死,归隐为民。”
“什么?”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聪明的洪涛更是赶紧退出殿门,又吩咐所有伺候的太监宫女避让百步。
皇帝心里不喜,虽然他也曾犯愁如何处置这个功高震主的亲兄弟,琢磨着他自请卸掉兵权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事毕竟有些不厚道,他可是不肯损了明君的形象。
他恼怒的质问道:“六弟为何说出这话?难道朕是容不下你建功立业的心胸狭隘之人吗?”
叶莲这些时日忙着抄写经书,累得就剩一口气了,今日穿了一身水蓝纱裙,衬得苍白的脸色更是楚楚可怜。她比任何人都盼着王爷大胜还朝,这样她就能免了抄经的苦力,重新回到众星捧月的高位。
可惜,不等她同王爷眉目传情,王爷竟是开口说要辞官,归隐为民,她顿觉青天霹雳,急得额头冒汗,这会儿听得皇上有挽留之意,她也顾不得犯了规矩,赶紧接话道:“是啊,王爷,您此役杀敌无数,为靖海立下大功,怎能归隐做个庶民,若是这事传扬出去,怕是百姓们都要说皇上容不得人呢。”
叶丞相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心里暗暗着急,他从前还觉得这个女儿聪慧,今日才发觉居然是个蠢得无药可救的,这话明着是劝慰王爷,但落在皇帝耳朵里却是火上浇油。
果然,皇帝脸色更是不好,隐隐有些恼怒之意。
左天谕心急,正要出言缓和二丁不想左元昊却是理也不理叶莲,继续说道:“皇兄有所不知,当日两路先锋军共计一万精兵被围杀一事实有内情,只因臣弟的王妃,也就是叶丞相次女私自潜入臣弟书房,偷取情报送给沙罗人。自古就有夫妻一体的说法,臣弟之妻犯错,臣弟自然要一力承担,即便北伐之功再大,也顶不得叛国之罪。”
“什么?”
他这话一出口,叶莲直接就吓得倒在地毯上,左天谕和叶丞相震惊得齐齐站了起来。
当日那一万精兵丢掉性命,整个靖海百姓都曾一起悲痛,足足一万个百姓之家失去了儿子,称得上是处处可见白幡。
不想居然是因为叶莲盗取了情报送给沙罗人,怪不得两军一出边塞就被围杀,半点突围余地都没有。
皇帝也是大怒,一巴掌拍在御案上,高声喝问道:“此事当真?”
不等左元昊应声,叶莲已是连滚带爬上前抱了他的胳膊哭求道:“王爷,我是你的莲儿啊,你怎么能无故冤枉妾身,妾身是靖海人,绝对不会反帮沙罗。您若是对妾身有何不满,妾身一定改过,还求王爷饶妾身一命啊……”
她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别提多可怜了,可惜左元昊却是半点也不会心软,手臂一挥就把她甩出了两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