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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邪了,俺万万没有想到,没过几天,俺就得知葛任果真还活着。娘那个×,组织上果然要派俺去大荒山。那是不是戴笠的意思,俺不知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想歪了。戴笠是啥货色,狗屎不上粪叉,俺为啥要替他隐瞒。认真点?俺很认真呀!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可**人却最讲认真。当时俺都叫他戴老板。戴老板不光是阎王爷转世,杀人不眨眼,而且是个铜葫芦,密不透风。临行前一天,俺还见到了戴笠,是在白公馆。但他没有和俺说起这事。那时候,狗日的正在骂人。你们知道他的口头禅吗?他的口头禅是Damnedfool!意思是“该死的笨蛋”。你不会英文?来,俺替你写上。你说得太对了!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可是,如果挨骂的真是个笨蛋,并且还是条恶棍,那又该怎么说呢?所以,俺不认为戴笠骂谁,谁就是俺的朋友。他们是狗咬狗,一嘴毛。是啊,戴笠认识俺。之所以认识俺,是因为他和俺是老乡,俺的老家在浙江,俺和他都是(浙江省)江山(县)保安(乡)人。保安有座山,名叫仙霞岭。他家住在仙霞岭上的龙井关,俺家住在仙霞岭下的凤凰村。对了,还有没有烟了?俺再抽一根。抽凤凰,忆故乡嘛。有一句话说得好,尽管他乡的山更美,水更清,他乡的姑娘更多情,人总是要怀念故乡的。好,咱们言归正传。俺能在军统站稳脚跟,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可这个戴老板怎么也想不到,俺其实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表面上,俺对他毕恭毕敬;心里面呢,却时刻想着埋葬蒋家王朝。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别看戴笠牛×哄哄的,他骨子里愚蠢得要命,用他自己的话,就是Damnedfool。要不,他怎么看不出俺的真面目。当然,这与俺对敌斗争的策略也是分不开的。策略是革命的生命线,为了人民的利益,俺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革命警惕性。这样说行吗?找俺谈话的不是戴笠。你们刚才不是说,你们对葛任同志的革命生涯很了解吗,那就应该知道范继槐。对,早年间范继槐曾与葛任一起去日本留学,葛任学的是医,他学的是法律。同志们都知道,法律就是王法,体现的是统治阶级的意志,是阶级专政的工具。俺这么一说,你们就明白了,范继槐不是啥好鸟。范应该是按戴笠的旨意来和俺谈论此事的。他对俺说,他得到了一个重要情报,葛任现在藏在大荒山白陂镇。俺听了直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一准是搞错了。他问为啥不可能。俺说,人死如灯灭,他死这么久了,可能已经沤臭了,怎么可能又拱出来呢?他说,这就对了,你去了之后,首要任务是要搞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葛任。不是,那就把他放了;是,那就搞清楚他在那里有何贵干。他还特意交代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在得到最新指示以前,不要伤他一根汗毛。蠢货啊蠢货!这还用你交代,俺当然不会伤他一根汗毛。可是,心里可以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一说不就露馅了吗?俺故意问他,为啥呀?他说,这是因为葛任乃知名人士,处理不当,会给党国脸上抹黑的。范继槐还有一句话,俺记得很牢靠,《红灯记》里鸠山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狡猾吧?真是狡猾透了。俺后来想,娘那个×,他们派俺去,还真是找对了人。一来,俺在以前去过大荒山,地形比较熟;二来,俺了解葛任。当然,也可以说那是他们最大的失算。他们哪里知道,俺其实身在曹营心在汉,一颗红心时刻向着宝塔山。刚才,谁在门口闪了一下?是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让他进来呀。蛖,原来是俺的队长。队长最喜欢听俺讲故事,这会儿他一准想进来听听。他的歌唱得好,最拿手的是《祝福**万寿无疆》,男女声二重唱。连《东方红》,他也要来个男女声二重唱。男的唱一句“东方红”,女的唱一句“太阳升”。他说这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的女搭档去年死球了,一大包老鼠药吃下去,不死才怪呢,一头水牛也能放翻。她为啥服毒?你应该去问队长。现在队长只好自己唱了,唱一嗓男声,再唱一嗓女声。他经常来找俺,说俺给你唱一段,你给俺讲一段。俺喜欢听他捏着嗓子唱女声。唱得好啊,好像把人领去了陕北高原。俺这个人说到做到,不放空炮。他唱一段,俺就讲一段。不,俺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葛任。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俺没向任何人提起过葛任。队长感兴趣的是女妖精。对胡蝶和戴笠的花花事,他更是百听不厌。每听完一段,他都要吐一口痰,呸,小妖精,真他娘的不要脸啊。这会儿,他一准以为俺又在讲戴笠和胡蝶呢。俺讲到哪了?对,身在曹营心在汉。那时候俺是组织安插在军统的表演,表演就是特务。几天前山下放电影,队长带俺们去了,因为去晚了,只好坐在背面看。有一位年轻人看得很入迷,边看边咕哝,当特务可真美啊,有肉吃,有酒喝,还有女人暖被窝,美死那狗日的了。要不是怕影响大家看电影,俺一准给他上堂政治课。特务也不是好当的呀。一来你得脸皮厚,机关枪都打不透;二来你得心肠硬,该出手时就出手。做不到这两点,想当好特务,简直是白日做梦。那个年轻人看问题没有一分为二,光看到人家吃香的喝辣的,没看到人家背后受了多少苦。起初,组织上找俺谈话,让俺打入军统的时候,俺就有这种思想顾虑。可是后来,经过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批私字一闪念,俺终于想通了,反正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表演就表演吧。俺还想,虽然俺当了婊子,可是组织上会给俺立牌坊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怎么样,让俺说着了吧?你们来看俺,又给俺烟抽,又给俺茶喝,不就是在给俺立牌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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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李洱《花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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