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耐特
“唉——好想去游泳啊。也不知这病什么时候好得了。”贝贝上来就开始抱怨。
“放心,心病也许会留一辈子,身上的病嘛,总归会好起来的。你又不是得了‘轻舞飞扬’那种病。”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担心贝贝是轻舞飞扬的现实版本。
“你觉得我是不是比较可怜?”
“这么热的天气,想去游泳又不能去,是有点儿可怜。不过你之可怜比起我之可怜还略逊一筹,我之可怜比起你之可怜又略胜一筹。因为我天天要去吃校门口那种千年不变的盖浇饭,天天要读那些天文数字般的计算机课本,天天要琢磨着发明几句好听的话来逗你高兴,你说我可不可怜?”
“哦,你简直?嗦到家了。”
“以前妈妈也这样说过,但?嗦未必是坏事。”
“愿闻其详。”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若骂一个人贱,他肯定会白你两眼,然后再也不理你;你若说他不懂得珍惜,他说不准就约你去校门口喝点小酒,并在酒醉以后搂着你说:老兄刚才讲得有道理,我该怎么办才好呢?‘贱’与‘不懂得珍惜’,但凡是人都想听到后者。”
“呵呵,这个说法挺有意思。你平时就这样骗人的?”
“不,我该?嗦的时候又?嗦不起来。(1.潜台词:该骗人的时候骗不了人。2.结论:本人不骗人。)”
“珍惜二字,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同意。”
“赶路的人们,时常匆匆赶出去一段,却发现从前的风景也不错,于是慌慌张张地回头寻找。可惜找到的不多。”贝贝似乎对这方面有很多感悟。
“别说得这么伤感,我明天还有学习任务。”
“因特不耐特,想见面吗?”贝贝这句话差点把我砸到地板上。
“嗯?哈哈!你?咿呀阿!不会吧?开玩笑是吧?本人是属狼的,看见女孩子会流口水。”“认真点好不,我说真的。”
“认真?”其实,此刻我胸口战鼓擂动,口头上号称英特不耐特,心里头早就想看看这个在网络上深深吸引自己的女孩子,尤其想求证她头上是否扎有两个一翘一翘的小揪揪。
“不见就算了。”
“等等等等,为什么要见呢?”
“又唐僧,见就一个字。”
“好,你说接头细节吧。”我知道这一天终会到来,不过今天提出还是快了点儿。
“明天下午两点,五角场的肯德基门口,穿白色连衣裙的就是我。”
“哦,原来你嘴馋了。”听到肯德基,我想起很早以前她给我做的那个选择题。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道貌岸然。”
“我还怕你不成,穿白色T恤留平头的就是我。可以带保镖吗?”
“每人带一个吧,以防你不老实。”
“我还没把霸王硬上弓的功夫学到家呢,我还怕你在我的饮料里下蒙汗药呢。”
“切……”
“是啊,现在的网络女骗子很多,都被那什么女权运动害的。”
“男骗子很少么?”
“算了,扯远了,别让我们纯洁的友谊蒙上阴影。”
“又道貌岸然了不是?你越这样说,我越发觉得你像个骗子了。^_^”
“算你猜对了,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蛇头,专门贩卖人口,赚点零花钱。”
“切——你要敢把我卖了,我就告你们老师。”
“呵呵,见面可是你提出来的。”
“好,我自作多情,我是孔雀开屏,你稳如泰山,好了吧?你一点也不想见我?”
“不。我也……”
“说出来啊。”
“我也想。”
晚上失眠了,长钧陪着我商谈这码事情,看不出他是个过来人。
“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以为去了就恋爱了。”
“好。”
“不要像网上的厚脸皮,要表现得彬彬有礼。”
“好。”
“要注意穿着打扮,最好洗个头再去。”
“好。”
“要注意谈吐,表现得风趣幽默。”
“好。”
……
其实,见网友这件事众师兄都很关心,第二天开了个部落会议,决定由海山陪我同去:一是他有见网友的经验;再则他会摄影,多少可以留下些精彩瞬间;内幕则是他成天独占一台电脑,众人早想除之而后快,就像古时候的皇帝看谁不顺眼让其去充军一样。
出门前我们各自整理了一番,换件白T恤,洗个头。假期在学校过得像原始人,脸洗干净了也没有人看,不如不洗。整理好以后看看镜中的自己:嗯,还像个人。Go,go,go,followme!
一路上我在不停地揣度自己的心思。想去恋爱吗,还是好奇更多一些?想来想去,唯一确定的就是想看看她的样子,心情甚至有些急切。挤了五十公里的公交车,来到五角场的时候,白T恤早被汗水打湿,一脸的油光。看来仪表分要打折扣了,性格分就要加倍争取。
肯德基不难找,门口一个和蔼的老头媚笑着等你进门掏钱包那个正是。左望右望,却不见白色连衣裙。我知道贝贝不会食言,就告诉海山耐心地等。等了一会儿,白裙子来了,海山赶快闪出去十米远,说是给我们拍照,动作职业得像CIA。白裙子婀娜多姿,风情万种。感觉我血压骤升,于是下意识地摆个pose,把脑袋放到太阳下反光。谁料她给我抛了个媚眼,继续往前走,走啊走,走个不停。唉,原来不是贝贝。浪费老夫一番幻想。
太阳下烤了二十分钟,有些受不了,海山说不如去里面喝着饮料等。进到肯德基里面,我们看见有两个女子正对门坐着,其中穿白色连衣裙的那个有意躲避着我们的目光,我们心里也明白了一二。然后,我们故意挑了个背对她们的位子,大谈一路上公交车的拥挤,谈今天市区格外闷热,跑一趟五角场实在不容易,可恨的网友还放人鸽子,跟我们玩老将不会面。
牢骚了一会儿,我拨打贝贝的手机:“喂,迟到了,兄台。”
“哪有。”电话那头理直气壮,“我早来了,在你之前。”
“是吗?”我看似在打电话,其实耳朵是放在身后的那张桌子上。
“我不骗你。”贝贝重申了一遍。
“你在哪里,是不是门口那个卖茶叶蛋的,她盯着我看了好久。”
“去死吧!”贝贝气得大叫。大家都好奇地望着那个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白裙子,当然,其中也包括幸灾乐祸的我。
就这样,接头成功了。两张桌子合了一张。这时,我可以好好地端详面前的贝贝(我脸皮厚)。她留着短短的头发,没扎小揪揪,让人有一丝丝失望,但还是很好看的。贝贝不好意思地把脸歪朝一边,带着羞涩的笑意。我不敢多看,想找海山说点什么,发现他早同贝贝带来的保镖聊得贼起劲,好似他才是来见网友的。我们又点了些吃的,喝的(账当然是我付,事后想想,这情景更像是那个选择题的答案B,而不是C),然后就打牌。那可是我的强项,感谢发明八十分的人,专给我这种缺乏运动细胞的人有充分的表现机会。海山和贝贝的保镖一伙,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其间,我和贝贝说话不多,我觉得现实中的她更害羞些,更内向些,要不是双方带来的保镖情投意合,眉目传情,这次牌局可能会显得很沉默。
一晃天就黑了,我和海山还要赶回交大去。贝贝说:“让我送送你们吧。”
我们悠悠地晃过五角场,走在邯郸路上,很快到了复旦的门口,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对贝贝讲:“就到此吧,再走就远了。”贝贝点点头。
回学校以后我像变了个人,两天都没有去上网。海山问我怎么了,我说时间紧。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有意无意地对比着现实的贝贝和网络的贝贝。网络真是虚幻的吗?为什么在网上我们能为一只苹果聊整个晚上,现实中却沉默了。我是不是一直抱着那个长发女孩的幻像在网上亢奋地胡言乱语,见了现实的贝贝,所有的感觉又都飘到云里去。为什么?“网络是虚幻的。”想不出答案的时候,我把这句话写在课本的后面。
第三天夜里两点多,电话铃声把我从梦里吵醒。
“喂。”要不是寂静的夜,这轻轻的声音肯定会被盘旋的蚊子盖过。
“是你?贝贝。”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你怎么不来上网?”
“我有点事情。”这种虚弱的谎言一口气也能吹破。
“你骗人,你是不是不喜欢现实中的我?”
“没有,贝贝,别误会。”
“我看就是。”
我不敢讲话了,我知道自己猥琐的谎言伤了她的自尊心。
“我们在一起吧。”
“我……”我屁都放不出来,Faint了这么多次,这次是真的。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成了耍
嘴皮子的骗子?“我觉着……”
“你觉着什么?”
“我觉着我们还是做朋友更好些。”
那边不讲话。借着夜的沉静,我听见流体滴在听筒上的声音。
“我挂了。”贝贝的声音里听得出一百种感觉,如果从汉语里能找出一百个形容感觉的词汇。
那晚以后,贝贝很少上网了。就算来了,也只是跟我打个招呼。我觉得自己当了一回感情的盗贼,当然不敢主动地搭讪。十来天后,我在QQ上接到贝贝的消息:“我11月份去新加坡读书,也许不回来了。这消息很突然是吧?我自己都觉得突然。谢谢你陪我度过快乐的暑假,那些日子,我的欢乐都给了电脑。^_^”
我回了个笑脸过去,心里默念着:也谢谢你,陪我度过快乐的暑假!
暑假结束了,师兄们要搬回北区。走的头一天的晚上,我们一起喝了酒,去的是天天吃蛋炒饭那家馆子——见我们竟然点菜吃,老板第一次给了笑脸。喝完酒回来,我们光着身子在菁菁广场上踢球,最后被校警提着橡胶棒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