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宋夫人较宋老爷严厉得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珏独占家业,届时想从他手中收回可不容易,那孩子心机深沉,根本不是宋琛能比拟的。她目下对宋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限制了他出府的次数,不许他同往日结交的狐朋狗友来往。
宋琛反抗过几次,均被府里仆从扛着回来了。他在家里闷了三五天,得知宋夫人和宋瑜要回来後,便迫不及待地到门口接应。不能出去,看看外面的蓝天白云也好啊。
翌日,谢府果然送来了药膏,是宋琛大大方方地拿给她的,「听说你手上磕伤了?姊夫差人送来了药膏,他对你可真上心。」
宋瑜正在房间试香,屋里月季、蔷薇、兰花各种香料混杂,香得呛人。她却恍若未觉,从小闻着也已习惯,偏头见宋琛在窗外站着探头探脑,还当他有什麽要紧事,便招呼薄罗把人唤了进来。
白瓷罐儿在桌上搁着分外惹眼,眼前浮现谢昌专注的眼睛,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宋瑜打开涂在手背上,清凉止疼,果真比她用过的药都好。待澹衫将药膏收起,她才想起来问:「谁是你姊夫?」
「容我想想。」谢琛斜倚在桌旁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似乎是谢家的嫡长子,名为谢昌,容貌、风采都稍逊我一筹,不过已是人中龙凤。哦,昨儿个还送你跟阿母回来的……」
话没说完便被宋瑜拿软香糕堵住了嘴,本想让他住口,哪知他话越来越多,「你快闭嘴。」
宋琛嚼了两口吞下,还想要说什麽,被房中香味呛得打了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一脸嫌弃,「你这儿还是十年如一日地难闻,试香在香坊里做不就好了,非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他可真烦,宋瑜亲自把人哄到门边,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你记得捎信给大姊,让她抽空回家一趟。」
大姊前阵子才嫁去邻城,对方家庭是做瓷器生意的,日子虽不如宋家锦衣玉食,但也算衣食无忧。并且她是大妇,听阿母讲男方待她极好,几乎不让她干重活,如此说来不算委屈她。
从山上回来当晚,宋瑜坐在浴桶里仔细查看了身上,并无丝毫异样。她知道的不多,都是大姊宋璎给普及的。大姊说圆房後身上会疼,还会有瘀痕,可她既不疼也不瘀,这又该如何解释?难道那男人什麽也没做,搂着她睡了一夜?
宋瑜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把宋璎盼来,已是七八天之後的事了。
待宋璎跟宋家二老见罢礼,她便命薄罗请人过来。
姑娘家时常聚在一起说私房话,不足为奇,薄罗甚至体贴地为两人阖上菱花门。
宋璎生得漂亮温婉,性子柔和,虽跟宋瑜不是一母所出,但待她一直亲昵。这会儿见她巴巴地瞅来,不由一笑,「这是怎麽了?」
要说真相,宋瑜可开不了口,她乾脆采取迂回婉转策略,「前天我跟阿母一道去大隆寺上香了。」见她没反应,便瘪瘪嘴补充一句,「说是要为宋谢两家祈福,非要把我拉上,是谢昌为我们开的路。」
宋璎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抿唇一笑捏了捏她手心,「你跟谢家的婚事是早就定下来的,再有不久便要完婚了,日後万不可再说这种话。」
「可是阿姊……」宋瑜反握住她,神情苦恼,「我没成过亲,自然害怕。听人说洞房之夜要、要做那事……她们说疼得很,是真的吗?」
她前半句惹人发笑,後半句便让人难以回答了。饶是两人关系好,宋璎也免不了脸上一热,「这、这教人怎麽说!」
「那阿姊当时呢?」宋瑜眨了眨盈盈水眸,满含希冀,眼睛漂亮得像点缀了千万星辉,「疼不疼?」
宋璎脸如火烧,得知她是真烦恼,不好拂了她的意。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才敢贴在她耳边喁喁细语道:「这得看男人的本事,彼时我在床上躺了两天,连路都走不成……」
宋瑜没料到得来这麽个答案。她非但走路好好的,而且一口气下青武山毫不费劲。宋璎又说若两人真的圆房,私处会有感觉。宋瑜将她的话来回斟酌思考,如此说来,她还是清白身子?
思及此,心境陡然开阔,情不自禁绽出轻松笑意。只还没高兴多时,又想到那个男人沉睡的面容……如果他对她什麽都没做,那、那她的药性是如何解的?
她虽养在深闺,但从宋琛那儿多少了解一些。那种药出自平康坊,须要男女行房才能纾解,谭绮兰既然有这药,便与那地方脱不了关系。宋瑜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她险些害得自己身败名裂,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至於那个男人,只消一想起他平静冰冷的眼睛,她便惶惶不安。没发生关系最好,最好再也不相见。
宋璎家中有生意须要照拂,跟前离不开人,是以当日就得回去。饶是宋瑜想留她住下,软磨硬泡一番依然得送她离开。依依不舍地望着走远的车舆,青石台阶下,宋瑜立在石狮旁,远眺头顶穹隆,一时惘惘。
春风拂面,吹散了她身上淡雅清香,身後传来宋琛懒洋洋的声音,「自打从大隆寺回来你便不大对劲,莫不是被佛祖洗了脑子?」
正门是他近来走动最多的地方,跟守门的仆从打成一片,真像个被困在金丝笼里无能为力的雀鸟。
宋琛并非不爱读书,他脑子灵活得紧,晦涩深奥的文章一读便懂,融会贯通,很有领悟能力。可惜幼时被宋夫人逼得紧了,教他读书的夫子严厉苛刻,非打即骂,旁人做的坏事却冤枉到他头上。
彼时他心高气傲,哪能忍受这般侮辱,一怒之下冲撞了夫子。宋老爷得知後泼天大怒,将他狠训一通,宋琛心中不甘,从此学业便不大上心,渐次荒废。他被外边结交的纨裤子弟带坏了,终日不务正业。
宋瑜皱了皱眉,「你这样对佛祖不敬,小心死後下阿鼻大地狱。」
年关将过便说死啊活的,她可真下得去口。宋琛连连呸了两声,将她拉到卷杀斗拱下来,避开风口,「後日阿耶有意让我跟大兄出一趟门,去年冬天制作香料的成本准备不足,损失不少生意。这才入春便要到人家花圃里去,若是能谈成这笔交易,往後新鲜花瓣都不用愁了。」
宋瑜点点头,这事儿她是知道的,整个冬天阿耶都一脸愁容,过年那几日才露出笑颜,「你是该跟着一块儿去,家里生意总要开始着手打理的,总不能日日蹲在院门口过活。」
宋琛跳脚,「我都半个月没出门了!」简直快要憋死人了!他看门外来来往往的人流,再看一眼门口杵着的两个仆从,烦躁地拂了拂袖襴,大步往正院走去。立在垂花门前踅身看她,「我同阿耶说了,到时你陪我一块儿去。」
宋瑜拾阶而上,仰头面露不解,「我去做什麽?」
两人之间相隔一个台阶,宋琛又比她高出一截,他满意地拍了拍宋瑜头顶,「你对香料天生敏感,能分清种类良莠。再说了,女人对女人最为了解,姑娘家最爱什麽香味儿,你可比我和大兄了解得多。」
合着她那天没什麽要紧事,出去散散心也好,宋瑜思量片刻便颔首应下。
【第二章】
让薄罗调查的事隐约有了眉目,谭绮兰确实跟平康坊的人有接触。
宋瑜将那晚的事粗略跟她们提了,只不过隐瞒了进错房间一事,她只说在宋夫人那躲避一夜。薄罗和澹衫从她八岁起便在跟前伺候,她对两人较为信任,叮嘱二人对此守口如瓶。薄罗听罢义愤填膺,狠啐一口,「婢子一直就觉得谭女郎心眼狭隘,爱找咱们姑娘麻烦,未料想是这般阴狠毒辣之人!」
就连澹衫都忍不住嗟叹道:「人心难测。」
薄罗手段多,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出府一趟都能打听出近来陇州发生的大事。眼下她拿了一封信递到跟前,「那平康坊的老妈子是个守财奴,起初矢口否认,後来拿点钱贿赂便什麽都说了,这封信便是谭女郎同她暗通的。」
信上火漆已被拆封,宋瑜打开细读了一遍,挑唇一笑,眼里不无讥诮,「这信里的内容若是公诸於世,谭绮兰大抵会身败名裂。」
她命澹衫将信放在妆奁底下,时候不早,收拾一番便要跟宋琛前往花圃。
澹衫心怀疑惑,藏得不露痕迹後抬眸问道:「姑娘为何不把信中内容流传出去?她上次事情没成功,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不如先发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