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连十九也没看她,只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又怎样,你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与其让他们说,不如你自己跟我说。」

让她说什麽,说她大哥造反,指不定这事能不能成,问他要不要一起跟着送死?连家有着全族呢,她能做这种让人断子绝孙的事吗?

隆冬的积雪堆上树梢,偶尔一两只鸟雀飞过,带起扑棱棱的几声微弱声响。

宁初二不说话,连十九也绷着。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都陷入一种冷风萧索之感。

她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找了处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我没什麽好说的,不过就是好奇那几个劫匪怎生那样大的胆子,拎着菜刀就敢来抢银子了。」摆明就是要死抗到底。

连十九冷冷看她,「你这死强的脾气究竟是跟谁学的?」跟他说句实话就那麽难吗?

宁初二不知连十九到底知道了多少,甚至下意识就是抵触去听他的答案。

在她的认知里,他的夫君,现在的前夫,未见得就是唯公理是从的。天下大乱也好,生灵涂炭也罢,不管朝堂上乱成什麽样,连十九乃至整个连家都是自扫门前雪的人。权臣、中庸、免惹是非,这是连家人人所共知的标签。

而且前面就说过了,他所下的决定不光是他自己的,更是上下数百口宗亲的性命。宁初二此时三缄其口,不能说是胆怯,只能说她真的为他考虑了许多。

连十九此生就碰上这麽个倔强的东西,原本算是不错的脾气,也因着她咬紧了牙根的架势堵得心塞。

也许连十九没那麽多悲天悯人的慈悲心,但是她没有想过,这麽个刁钻狂妄的主既然已经认定了她,便是为了她倾了这天下又如何?

两人一院,就这麽各怀心思生着闷气。

最後还是招财拿着关外那边传来的书信才打破了僵局,「主子,宁舅爷那边已经接着消息了,说人他会处理,不会再放出来添乱,劳您伤神了。」

连十九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宁初二整个人却如遭雷击。

宁舅爷……她当然知道那是谁,除了宁初一,不会再有人让招财这样称呼。这信还是从关外来的,也就是说连十九已经知道她哥哥要造反的事儿了,而且两人也已经互通了消息。虽然不知道是什麽时候联系上的,但是可以想见,依照连十九此时的神态,绝对是在很早之前。那麽,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中。

「你是什麽时候知道的?」她呐呐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连十九,面上的表情诧异而古怪,「你跟哥哥……是什麽时候通上消息的?」

连十九却都不答,只是转而问她,「禄昌侯岳深是你爹爹?」

其实这是一个问句,只是当时宁初二脑袋一团乱麻,根本没心思厘清这些,「你都知道了不是吗,还问我做什麽。」

连十九再问:「那无端消失的那八十万禁军铁骑,该是全部藏在了祀风谷。那里山涧险要,易守难攻,封涔会出现在你身边,则是因为他的师父曾是岳家家臣,你们是要……」

「我们要造反。」这句话,她憋了整整一年,如今这般说出来之後,竟是释然了。

呼出胸口的那一口闷气,她扯出一个笑容给连十九,「我在你面前是不是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为了自认为的深明大义抛夫弃子,最後才发现,你竟然都知道……连十九,你当我宁初二是个傻子,但是你想没想过傻子也有心肝,也会在那整整一年的时间活在痛苦和自责,以及失去丈夫和孩子的痛苦中?」

连十九闻言一怔,「我……」

「你现在满意了?」宁初二骤然打断他的话,近乎咆哮,「高高在上地看着旁人耍宝,可还开心?我不管你跟宁初一商量出来的结果是什麽,总之你们两个,从今以後我都不要见!」

自出生伊始,宁初二就是个会讨人喜欢的姑娘,虽然偶尔也会牙尖嘴利,但是多数时间都是恬静的。她从未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不顾人前他的下属还在,不顾是否隔墙有耳,那劈头盖脸的一通数落将总是作壁上观的连十九也镇住了。

当连十九再回过神时,人已经跑走了。

寒风吹起他精致的狐裘一角,他目光呆滞地坐在长椅上,似乎还未从那一番质问中回过神。

「她方才……是吼我了吗?」良久,他语带困惑地问一旁的招财。

招财仰脸看天,也是许久才轻咳一声,「是。」

「那她方才……是对我发脾气了是吗?」

「是。」

连十九这才将眉头皱起来,甚不平地道了句:「可是我也是在刚才才确定她和宁初一是禄昌侯的儿女的啊。」便是让招财说的关外的信函也是诈她的。

招财偷眼瞧了下一旁的进宝,两人都忍不住抿了下唇,「主子,您官场上那一套怎麽能用在少夫人身上呢,我瞧着少夫人这回是真恼了。」况且,谁让您得瑟得好像八百年前就运筹帷幄似的呢,少夫人不发火才怪呢。

後面的话,他当然是不敢说的,因为忍着笑意看他家主子犯傻发呆的衰样就已经很痛苦了。

整整三天,连十九都没有见过宁初二。

连十九也觉得满心塞的,原先坐等她来安慰的心思,也变成了赶紧将人哄来,将事情解释清楚。

然而,即便是他先後用了,拒绝治疗、停止喝药和半夜吹风等等伎俩都没能让宁初二过来看他一眼。

招财说:「少夫人,我们家大人病得快要死掉了,您真不去看看。」

被宁初二直接关到门外,「病了找大夫去,我又不会看病。」

气得连十九险些将药碗给砸了。

所以有的时候,遗传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东西,连十九的亲娘上吊跳河这点本事,知道传给谁了吧。

甭管怎麽说,宁初二这次是真火了,就算连小爷有心伏低做小装孙子,人家也不愿意当你这个奶奶。

要说这几天,除了忍笑看着主子吃瘪的下属们,最开心的就属咱们封大谷主封涔了,那身上小花瓣撒的,门口还没出呢,打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

程元夹在其中,也看不明白这里面什麽意思,就是知道宁初二的「哥哥」不与他们同桌而食了,且每次都拉着封涔去外头吃。

她心下就想着,这肯定是宁初一想让封涔娶了那个讨人厌烦的宁初二,不然这麽巴结人家做什麽?

如此想来,竟是高兴了不少,隔三差五地还送些银子给封涔,让他别总花宁大人的钱。

眼下已经耽误了归期,连十九便是再将自己折腾伤寒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一面揉着发疼的脑袋,一面吩咐明日啓程。

出发前夜,他又是彻夜未眠。

这位成日琢磨人心思的主,怎麽能不知道宁初二为什麽生气呢?

人家巴心巴肺地担心你连家蹚了浑水,忍着夫离子别之痛自请和离。分开这一年多,这麽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一个女人,哪有那麽容易。他回来之後还总冷着张脸对人家,这事换作再好脾气的人也是要发怒的。

但是连十九也是真委屈,他那一年多的日子也不是那麽好熬的。抱着尚在襁褓的儿子,除了不能喂奶、哄孩子换尿布,他绝对是个称职的亲爹。

回京之後,也确实不能断定那边是个怎样的情况,只是猜测再加命人暗探。朝廷的眼线众多,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顾忌着上面的脸色来。

不过憋屈归憋屈,总归这事是摆在明面上了,给自家夫人赔个不是也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再者,连十九根本也不知道脸皮是个什麽东西,当下也不躺着了,随手披了件大氅就出了门。

人有的时候总会有那麽一两个瞬间,急於想为自己的错误弥补些什麽。就好比现在的连十九,怀揣着一颗「不管怎麽说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生气了」的心情站在宁初二的房门口,手指刚一抬起来,又赶紧放下了。

这都什麽时辰了,丑时三刻,天都已经泛着霜青了,便是赶着上朝应卯也用不着起这麽早啊。可叹连小爷傲娇任性了二十余年,却在一扇女人的门前踟蹰了起来。

他伸手试探着轻扣了两下门扉,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在这个公鸡还没来得及打鸣的时辰,屋内自然静悄悄的。

连十九在门前又踱了两步,想着回去了,怕是更不好解释了,便又敲了两下。

这回,屋内倒是当真有了动静。

他凝神静听着,轻唤了声:「初二。」

屋内就又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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