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连十九也不知这人是醒了还是不想搭理自己,便凑前又道了句:「我能进去吗?真是有话想跟你解释解释。」
这时候若是有人路过,定然会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位便是圣上也偏爱几分的一朝权臣连大人竟然也有此等无所适从之态,实在可算奇景。
屋里的人似也起身了,窸窸窣窣地像是掀了帘子,却并没朝门前走,而是拉开凳子往杯盏里倒了盏茶。杯子注入茶水的声音在寂静的院中格外清晰,但不打算让他进门的态度也很明显。
连十九也不是个傻的,不让进门便老老实实站着,隔着一扇大门细数自己的错处。当然,也不会忘记如何诉一诉衷肠,从一年前她离开连府,到自己是怎麽难受的,又是怎麽暗中着人调查关外的情况……那架势,当真比向皇上述职还要虔诚。
自两人分开再重聚,气氛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气她的隐瞒,她碍於他的不解,所以总不得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如现下这般,虽见不到她的样子,但连十九心里却莫名觉得踏实,「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耐性很好,什麽事情都要运筹帷幄,但是在你的事上,我总不能冷静地思考。初二,你知道的,有的时候我爱捉弄人,但自从遇见你,我就知道我完了。我从未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你面前。
你的离开让我懊恼、气愤,甚至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样整理自己的思绪。就在昨天,你那样伤心地对我说你再不想见我、不想见宁初一,我真的慌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略微拔高了音色,「其实你不见你哥哥真的无所谓的,但是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这厢说得巴心巴肺,屋里却没有半点回应。
他担心人睡着了,又试探地问了问:「初二,你在听吗?」
里面的人便又倒了盏茶。
他心知自己的话算是让她听进去了,面上也多少挂了几分笑容,索性在廊上的石栏上坐了,絮絮叨叨地说:「连小兽也不好带呢,睡觉前都要讲故事,还喜欢流口水。我本就浅眠,一晚上光换枕巾就要起来好几次。」这便开始有些邀功的意思了。
说到後来,更是变本加厉,「封涔那个东西也实在讨厌,每次看见你们坐在一块就觉得他像只碍眼的苍蝇。你便是恼了我,也别总跟他在一处吃饭,瞧见他笑得跟个得了骨头的哈巴狗似的,就想把他丢远些。」
屋内茶盏突然重重落在桌案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分明是不高兴了。
连十九一听,眉头也蹙了起来,心想我说他你还不乐意了,那个东西本来就是个意图不轨的!只是现下又没法反驳,只能等着将人哄好之後再慢慢教育。
他便说:「我知他是同你一同长大的,多少有些兄弟情谊,我心里也明白得紧,你断是不会看上他的。只是话说回来,那个东西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是找个人给他打发走了的时候了。咱们小兽今年也三岁了,换作旁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儿女成群的。」
屋里的乾脆连茶也不喝了,直接将碗丢到了地上。
这是个什麽意思?连小爷怔怔盯着里面模糊的人影,越品越觉得不对。
「封涔!」他拢着大氅骤然对着里面喊了一声:「滚出来!」
屋里果然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瞬间打开的木门还在吱呀乱叫。门口站着的那个张牙舞爪,只着雪白里衣的男人不是封涔还能有谁。
「叫老子干嘛,你个王八蛋,成日就想着怎麽将初二从我身边弄走,如今倒是将主意打到我娶亲上了。我告诉你,你作梦,老子就是七老八十了,也要拄着拐棍去给你添堵!」
要不人怎麽都说知夫莫若妻呢,宁初二就是算准了今晚睡不上安稳觉,才早早跟封涔换了房。
起先封涔还没明白过来怎麽回事,就想着能睡一睡宁初二的床和她枕过的枕头便兴奋无比,直到二更天才模糊睡去,哪里知道刚迷糊了没多久,便听到屋外连十九的声音。
宁初二之前一直不说她缘何恼了连十九,封涔自然也是不屑问的,高高兴兴地同她吃饭,开开心心地逗她开心。哪知今儿一晚上倒好,觉没睡得安稳不说,还咂巴着茶水听了整个事情的全过程。
他肯定是见不得连十九好的,也没打算将这解释告诉给宁初二,正想着再喝碗茶水接着睡的时候,外头话题一转就到了他身上。那话里纯贬低和纯要孤立他的意思,他不恼火才怪。
连十九也正是因为里面古怪的气氛,断定这人必定不是宁初二。
两位公子爷都穿得有些衣衫不整,两两对视之间,相互嫌恶的氛围分外高涨。
连十九冷冷地看着他道:「初二呢?」
封涔一抚自己的长发,「屋里睡着呢。」
连十九当时就吐了一句荤话,「放屁。」宁初二是什麽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估计现下就该在封涔的屋子睡着。
一言不合,还有什麽好说的,两人揪着脖领子就要大打出手。
此时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洒扫的下人看见这一出都没敢吭声,有机灵的,赶紧就唤来了伺候连十九的近侍。
封涔说:「就你那身子骨,打坏了可别去初二面前嚷嚷着是小爷揍的。」
连十九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头,枉费他大半夜吹了这麽久的冷风,竟是都说给这个东西听了!
封涔未思及他这样小人,捂着嘴角竟是没回过神,「你他妈的居然先动手!」说着也忘了什麽功夫套路,如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打架一般,扑上去便打了起来。
招财、进宝赶到以後,看到的就是他们风流倜傥的连小爷跟那位封大谷主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说实话,这场面真有点像两个小朋友在打架。
封涔说:「你有本事别叫人,老子不打死你!」
连十九吐了口嘴角的血沫子,「你倒是想叫人,有银子吗?」大清早就见着这麽个碍眼的东西,换谁谁心堵。
连十九喘了口粗气,坐回一旁的石栏上,抬手就想吩咐招财将这个东西有多远扔多远。张口之际,正看见宁初二穿戴整齐地走出来,看见面前的情景,也愣了一下。
只是连十九坐着,封涔的两只胳膊被招财、进宝一左一右扣住,怎麽瞧封涔都是受欺负的那一个。
两个男人的脸上都挂着彩,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傻傻望着她。
宁初二便是不用细问也猜到了些什麽。
连十九未待她开口,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带着一双布满水气的眼说:「初二,封涔打我。」
封涔看着恨得牙痒痒,就知道他是个会告状的!
宁初二却压根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越过两人,道了句:「去吃豆花。」这话当然是对封涔说的。
看着那个一身桃花味的东西带着双青黑的二五眼挑衅自己的德行,连十九真恨不得将他丢到深山老林去。
气氛就这麽一路僵持着,直到回京宁初二也没给过连十九任何好脸色。
连翕说:「爹,你别再给娘写信了。」那些东西都在路上烤肉的时候顺着柴火烧了。
连十九低头看着自己儿子,「你没帮我说好话吗?」
连翕眨巴着眼睛,「说什麽好话,做错了事情不都要自己去认错的吗?」
他还小呢,可不明白大人那些,娘只要待见他就够了。
惩治了一个贪官,国库又进了几十万两银子,皇上的心情不消说也知道是不错的。早朝之上,更是夸赞了连十九几句,便是带着饊子面的师傅回来述职的宁初二也得了块轻飘飘的,巴掌大小的玉如意。
钦天监难得得到这样的封赏,上下都是欢喜的。刘监正抖着两只不算利落的腿脚,带着一众小官愣是在门口放了两挂长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