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床上的杜氏又咳了两声,长长地叹口气。若不是她的身子如此不中用,家里的顶梁柱又不在了,女儿的婚事哪会拖到现在。
杨嬷嬷在床边坐下来,刚才母女俩在屋中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三姑娘如今掌家也是好事,夫人想想,老爷不在了,六公子年岁尚小,若上面没有这个姊姊撑着,指不定二房那边怎麽欺负咱们呢。」
杜氏看了她一眼,「岚儿也是我的心头肉,不能因为我们需要她,就耽误她的终身大事,你帮着留意些,若有差不多的人家不介意当年的事,就告诉我。」
杨嬷嬷也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吹了汤药喂杜氏。「您慢点喝,烫着呢。三姑娘的事,老奴一直记着的,可您也知道那英国公府是什麽人家,姑娘跟英国公世子好过,旁人稍稍打听,都不敢蹚这浑水。差一点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咱们姑娘。」
杜氏何尝不知此事难办?否则她也不用发愁了。
杨嬷嬷正细心地喂着汤药,思香进来禀报,「夫人,松华院那边派人过来,说要咱们准备一下,二夫人一会儿过来。」
杨嬷嬷没好气地说:「岂有此理!过来便过来,还要我们准备什麽?难不成要我们夫人出去迎接她?夫人,老奴得出去好好教训一下松华院的人。」
杜氏按着杨嬷嬷的手,浅笑道:「不过是个下人,你又何必生气?二弟妹向来如此,性子争强好胜些罢了,没什麽大不了的,你们帮我梳头换衣服吧。」
杨嬷嬷无奈,扶她起来。自家夫人是个知书达礼的人,性子温顺,素来不爱与人争。可到底是长房长媳,身分摆在那里,不能因为老爷没了,就由着旁人骑到头上来。
反正姑娘说过,二房的人客气倒也罢了。若是不客气,还以颜色也未尝不可。
夏初岚跟着思安走出石麟院,六平带着三房的夏静月来到她面前。夏静月跟夏初婵同岁,只略小几个月,也是极好的相貌,清丽可人。
她一见到夏初岚,便急声道:「三姊姊,我爹爹可能出事了!」
夏初岚镇定地问道:「出了何事,你慢慢说。」
「上午的时候,有个人把爹爹叫走了,爹爹临走时说马上便能回来,还能赶得及喝大嫂敬的茶,要我和娘别惊动你们。可是刚才我们回去,爹爹还未归来,却有个小厮把这封信送了过来。」夏静月说完,急忙把一封信递给夏初岚。
信封上没有具名。
夏初岚把信抽出来,抖开看了看。很普通的字体,看不出什麽端倪,信上说,要夏家当家之人单独到泰和楼去谈事,若午时不到,夏柏青也就回不来了。
泰和楼是绍兴最大的酒楼,食客如云,生意兴隆。
「三姊姊,娘看了信就晕过去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夏静月掩面哭泣。她年纪尚小,三房又只有她一个孩子,遇事没有人可以倚靠。
夏初岚受不了女孩哭,看了思安一眼,思安连忙上前柔声安慰五姑娘。
夏初岚知道,如果说夏家尚有明事理的人,便是她这位三叔了。三叔跟爹志趣相投,性情相近,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感情却胜过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叔当年就是为了追查爹出事的真相,才被吴志远整治而辞官的。
她想了想,对夏静月说道:「你先回去,告诉三婶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另外,此事先不要告诉旁人。」
夏静月听到这番话,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忙不迭地点头,擦乾眼泪。她知道三姊姊的本事,夏家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打败众多对手,成为绍兴的首富,三姊姊厥功至伟。
对於她们这些整日里只知道闷在内宅做女红待嫁的姑娘们来说,三姊姊的见识和气魄都太出色了,自己遇到事情,只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哭着求人帮忙,可三姊姊片刻之间就拿定主意。
夏静月心里其实十分佩服她。
回到玉茗居後,夏初岚坐着把事情想了一遍。
三叔帮着打理生意场上的事,但没听说得罪过什麽人,那便是冲着夏家来了。可对方想要什麽呢?信上没提钱财,没列要求,只要夏家主事的人单独过去……泰和楼开门做生意,大庭广众要行恶事也不太可能。
她一个商户小民,还真想不到什麽人物要这样费尽心思地见自己。
无论如何,三叔在他们手里,她不得不去一趟。
她叫思安进来帮忙换了身衣裳,出门在外,穿男装行事方便,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思安帮她盘好发髻,仔细抚平袍上的皱褶,小声道:「姑娘,您真的要去吗?万一……」
「别担心,我有分寸。」夏初岚拿起桌上的摺扇,轻敲了下思安的头後走出去。
端午过後白日渐长,空气燥热,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晒得没有精神。
夏初岚在廊下走着,独自想着心事,没注意到夏初荧带着一帮人从另一条廊下走过来。
夏初荧远远地便看见了夏初岚,一身男装,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她不禁停下脚步,身後的人问道:「姑奶奶,怎麽了?」
夏初荧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每当夏初岚出现在眼前,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在意。
她的这个三妹不仅貌美如花,而且琴棋书画无论什麽都是一学就会,长大以後,上门求亲的人更是只提夏三姑娘,礼物拜帖成堆地往长房送。那时候的夏三姑娘,当真无限风光,直到遇见了陆彦远,她一帆风顺的人生才算栽了个大跟头。
夏初荧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原以为三妹从此一蹶不振,可没想到,她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如今美得越发惊人。
难怪娘担心陆彦远回来找她,自己见过临安那麽多的世家贵女,又有哪一个能比得过她呢?
夏初岚走出家门,碰见了同样要出门的夏谦。
夏谦主动走过来,问道:「三妹要去哪里?若有为兄能帮忙的地方,不妨说出来,你是姑娘家,还是少出门为宜。」
在旁边装作整理轿子的六平直咋舌。
大公子平日里最不耐烦几个妹妹纠缠他,偏偏只对三姑娘脾气好得出奇。若说是因为姑娘手里掌家的权力,可他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又是读书人,吃穿用度全拣家里最好的来,根本不用巴结姑娘。
「我出门办些事,不劳烦大哥。」夏初岚淡淡地说道,眸光中含着三分冷意,径自下了台阶。
她最不喜欢别人因为她是个女子,就觉得她该囿於内宅之中。
夏谦看着她上了轿子,两手在袖中握紧。好端端的姑娘家整日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那些富贾乡绅各个都是色胚子,明着占便宜,背地里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她不在意,他却很恼火。
恨不得将她锁起来,关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只有他能看见才好。
夏谦的随从六福配好马鞍,过来躬身道:「公子,可以走了。」
夏谦眼见那边夏初岚的轿子离开,在六福耳边吩咐了一声,「你派个人跟着三姑娘,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六福虽然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还是唤了个人,悄悄跟在夏初岚的後面。
轿子往泰和楼的方向走,六平跟在轿子旁,小声问道:「姑娘,咱们要再多带些人吗?」
夏初岚心里其实也没把握,只怕对方来头不小,真有什麽事,担心自己带的人不是对手。她想了想,凑到轿上的小窗边,吩咐六平,「你去州府衙门,把事情偷偷禀告宋大人,就说夏家若有麻烦,这旬的赋税恐怕就交不上了。」
六平犹豫着,「可小的走了,姑娘怎麽办?不如叫别的人去……」
「对方既然约在泰和楼,又是光天化日,应该不会轻易动手。宋大人知道你是我的人,换个人,他未必会给面子,你听我的便是。」
六平应好,匆匆忙忙地掉头办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