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十二章
天地可鉴,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接那句话。
罗翠微羞恼咬牙,有一种将整颗桔子拍碎到他脸上的冲动。
我信了你的鬼话!有本事你耳朵尖别红!
场面很是尴尬。
失言闯祸的云烈只能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地倒了一杯茶,转移话题:「你妹妹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罗翠微也不好一直与他僵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太自在地接了他的话茬。
云烈将茶杯抵在唇边,闪烁不定的目光转向场中,「我听她总称罗风鸣的全名,却肯叫熊孝义‘大熊哥’。他们两兄妹关系很恶劣?」
「你还真是明察秋毫,」罗翠微笑着嘀咕了一句,面上红霞稍淡,自在许多,「她跟我学的。」
罗风鸣小时候体弱多病,有一回高热许多天都不退,换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吓得卓愉只会哭。
那年罗翠微也才十岁,不知自己能为弟弟做些什么,也只能躲着家中众人偷偷抹眼泪,却不巧被前来探病的姑姑罗碧波瞧见了。
罗碧波是京中小有名气的雕版画师,生平除了醉心雕版技艺之外,最常做的事就是求仙问道。
「……我姑姑便安慰我,说一个人的姓名是世间最短的福咒,每唤一次,就能使那人多一分与世间的牵连,鬼差便不能轻易勾走他的魂魄。」
说起往事,罗翠微眸心带笑,软软似融进春阳微光,「我那时小,也就信了,便时时连名带姓唤他,指望他能同我一道好生长大,平安终老,别被鬼差勾去了魂魄。」
这习惯被长久保留,以至后来罗翠贞也学了去。她虽不明白长姐为何要连名带姓地唤罗风鸣,却觉得那就代表着一份格外不同的亲昵。
望着她含笑的侧脸,云烈抿了抿唇,眸心湛湛。
察觉到他异样的沉默,罗翠微诧异地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了?」
云烈抬眼看向锦棚顶上,沉嗓淡淡不豫地哼道——
「罗翠微,你似乎从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自从不再称他「昭王殿下」后,就总是「喂」来「你」去的。
这很不合适。
一点都不亲昵。
一个是开府领军的殿下,一个是商户平民家的女儿;即算双方交好往来,云烈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罗翠微还是做不出「当面连名带姓称呼他」这样的事来。
虽许多人都说她行事张狂,可其实她并非一点分寸也无的。
好在云烈看出了她的窘迫,虽心下隐隐有些落寞不豫,却也没再为难她,两人各怀心事地将目光转回场中。
认真说起来,罗翠微对马球并不精通,往常偶尔与人凑趣,也就会看个热闹输赢罢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正经八百地坐在场边认真观战,随着马球场中的赛事渐趋激烈,罗翠微被那气氛所感染,就渐渐忘却先前的小插曲,面上神色随着场中局势时惊时喜,简直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锦惠公主云沛领着一名手捧托盘的侍者进了锦棚。
罗翠微赶忙起身执礼问安。
云沛一言不发,只以意涵微妙的眼神在罗翠微与云烈之间逡巡。
半晌没得云沛应声,罗翠微也不好乱动弹,只能以执礼的姿态恭敬候着。
云烈冷冷瞪了自家四皇姐一眼,站起身走过去,握住罗翠微的手腕让她站好,还顺手将她藏在了自己背后。
「四皇姐有事说事,欺负人做什么?」
沉嗓冷得像裹了冰渣子的隆冬寒风,是个人都听得出他在生气。
「我哪里欺负人了?!」云沛怒了。
怎么说她也是个开府有爵的领军公主,方才不过是在别人执礼时没有及时应声,这话拿到哪里去讲,都不会有人觉得她那叫「欺负」。
连罗翠微自己都不敢这么想。
于是罗翠微试图从云烈身后站出来,缓颊一下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然而云烈像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反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推回去挡在自己身后。
维护之意昭然若揭。
「瞪什么瞪?怕人看不出来你眼睛大?」云烈沉着脸盯着云沛,那气势之强横,仿佛护在身后的是他的领地,「有事赶紧说。」
对云沛先前怠慢了罗翠微的问安,云烈显然是很不高兴的。
云沛见状,再顾不上气恼了,神色转为讶异,盯着云烈看了半晌,若有所悟地点头笑了。
「哦,方才父皇说,既是赛事,大家可下注图个乐,我就来问问你要不要也凑个热闹。」
「不必。」云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因着临川军时常被兵部拖延粮饷,他身为主帅自要时常拆东墙补西墙,连宗正寺每月给的皇子月例都得搭进去,一年里有一多半儿的时间都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凑这种闲局。
云沛转头看了身旁的侍者一眼,侍者心领神会地捧着托盘退了出去。
被云烈遮在身后的罗翠微瞥见侍者退出去,猜是这两姐弟有什么话要单独说了,便在云烈身后小声道,「我也回避一下吧。」
云烈不动如山,全身上下都写着「罗翠微不需要回避」。
罗翠微乖顺地立在云烈背后,眼眶发烫,面颊也发烫。
自她的父亲受伤后,总是她时时冲在前头将一家人护在身后,她都快要想不起被人护住的滋味了。
这几年里她独自面对过多少冷眼,扛下多少挫败,她已经记不清了。
可无数个深夜里,她将自己裹在被子中咬着被角流泪,怕家人担心不敢哭出声的那些委屈与无助,她是记得的。
其实,方才她并没有觉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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