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现在这个小东西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现就一粒豆子那麽大,然後慢慢变成婴儿呱呱坠地,生命是如此神奇。
他的手焐热了之後,才伸进被子里,情不自禁地摸着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她好像在睡梦中有所察觉,咕哝一声,贴他贴得更紧,这是种极度依赖的本能,他心底一片柔软。
的确是太快了,快到他刚才诊出喜脉的时候,自己都不相信。
他其实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有准备好当父亲,但没关系,从前他也没有准备好做丈夫,人生总会有许多第一次,他还挺期待这个孩子的。
外面的大雨渐渐停了,屋子里越来越明亮,顾行简睁开眼睛,看了眼怀里的人,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坐在桌子旁边,铺好纸张,他凭藉记忆画下那人的相貌,然後卷起来,轻轻开门出去。
楼下的大堂已经不似刚才下雨时拥挤,只有三两桌食客,陆彦远和崇明便坐在其中一桌。
刚才思安兴高采烈地跑下来,拉着崇明直接说夏初岚有喜了,然後又风风火火地跑到後院去了。
陆彦远听到她怀孕时,心中骤然一凉,原来她刚刚那样是怀孕了?她跟顾行简才成亲多久,这麽快就有身孕了?顾行简跟她……他一时思绪复杂,默默地喝了好几杯水,整张脸冰冷肃杀。
若她是他的女人,若她有他的孩子,他应当会欢喜到疯了吧。
崇明坐在他身边,原本想问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但看到他的脸色,也知道他心情很不好,便没有说话。
顾行简下楼走到他们旁边,将画从袖中抽出来,交给崇明,然後对陆彦远说道:「这里人多,我们到外面谈吧。」
他们找了家离客舍不远的酒楼,因为刚下过雨,酒楼里也没什麽生意,掌柜听他们一口气要了二楼的三个雅间,喜笑颜开,亲自领他们上楼挑选。
这酒楼不大,二楼统共也没有几间屋子,顾行简随便挑了角落里连排的三间,径自走到当中的那个雅间里。
大凡官场的人谈要紧的事情,为了怕隔墙有耳,都会这麽做。
坐下以後,顾行简随便点了些茶水,掌柜叫人摆好了银质餐具就退出去了。
陆彦远艰涩地问道:「她还好吗?」明明不应该他问这句话,但却忍不住关心。
顾行简看了他一眼,年轻英俊的脸庞,身上还有常年行军打仗形成的气势,的确是十分出众的人物,这样的人,不会缺女孩子喜欢,见此刻陆彦远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由衷的关心,顾行简提壶倒了水给他,「无事,睡着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无话,无论是他们的身分立场,都不该坐在一起,雅间里显得十分安静。
陆彦远心中虽晦涩难当,但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开口说道:「在我说明来意之前,我想问问你,你心里是如何看两位郡王的?你觉得恩平郡王一定会登位?」
顾行简端起白瓷的杯子,喝了一口,「天底下的事没有绝对,我如何看两位郡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心。皇上会挑一位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
这是场面话,不过顾行简说话向来是滴水不漏,至今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陆彦远此行有一半是赌运气,也没期望顾行简真的会帮忙。
他跟顾行简政见不合,但也着实看不惯父辈在背後使些卑劣的手段,帮恩平郡王争夺皇位。
他本来应该找吴璘商议,至少英国公府与吴家一直都有不错的交情,可吴璘常年在边关,又是武将,论文官的手段,还是要问顾行简。
其实陆彦远与普安郡王也没什麽过多的交情,只不过他一直觉得父亲是大忠之臣,没想到跟着岳父行这些卑鄙之事,既然被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有人可能想让普安郡王回不了都城。」陆彦远斟酌地说了个开头。
顾行简拿着杯子的手一顿,有些意外。他知道如今都城里有很多大臣都倒向了恩平郡王那边,恩平郡王背後是皇后和吴家,吴家虽说已经大不如前了,但是还有不少族人在朝为官。何况吴皇后的妹妹是崇义公的夫人,加上崇义公府这层关系,恩平郡王的胜算好像很大。
对顾行简来说,恩平郡王虽然赢面大,但为人却过於急功近利,也没有为帝王者的心胸,反而到成州听吴璘说了赵琅的事以後,对这位普安郡王有了全新的认识。
赵琅也许并不聪明,以他的身分地位,完全可以用别的法子去做现在做的事,可他的决心,还有那份果敢,却不经意间打动了顾行简。
重诺守义之人能差到哪里去?就算有些冲动鲁莽,但这远比狡诈狭隘来得安全多了。只不过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顾行简全然支持他,顾行简更在意的是那份他要寻找的名册,这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顾行简暗自思量,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陆彦远继续说道:「我无意间听到的,但不知道他们要用什麽办法。我小时候曾进宫陪两个郡王读书,但多年不见,对普安郡王也没什麽印象了。我只是不想他们用卑劣的手段除掉他,这不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
「世子读过兵书,应该知道兵不厌诈、各为其主,其实也算不上卑劣。若顾某想要拥护一人,也会这样做,这是最简单又有效的方法。倒是世子与家中作对,可想过後果?」顾行简放下杯子,淡淡地说道。
陆彦远没防备顾行简一下就猜出来,表情错愕了片刻,然後转头看向窗外,淡然地说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麽样的结果承受不了?如今也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罢了……大不了被赶出家门,我也不在乎了。事情我已经告诉你,至於你想怎麽做,我左右不了。」
他起身站起来,要走出去时,顾行简又叫住他,「世子可知道普安郡王如今人在何处?」
「怎麽,他不在兴元府吗?」陆彦远皱眉问道。
顾行简摇了摇头,「他已经失踪多日,无人知道他的行踪,所以就算你想保他,也要先知道他的下落。」
陆彦远愣在原地,一时也没有主意。利州路他并不熟,原本以为只要到兴元府便能找到赵琅,可赵琅不在兴元府,他接下来要怎麽做?
这时顾行简又说道:「我得到一些线索,普安郡王可能在成州辖下和县的采石村出现过,世子若无别的要事,不妨过去寻一寻。」
陆彦远又看了顾行简一眼,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他刚才把自己撇得很乾净,似乎不想卷入到两位郡王的事情当中去,却又隐隐给他指点,让他去帮普安郡王。顾行简这人心思藏得实在太深了,不愧是混迹在官场二十年,从布衣平民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临走时,陆彦远想让顾行简好好照顾夏初岚,又觉得自己说这话很多余。顾行简对夏初岚如何,他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何况如今他们都有孩子了……於是他没说什麽,径自离去了。
等他走了,崇明才从外面进来说道:「我将画像交给两个暗卫了,他们已经启程去采石村。您为何要将普安郡王的下落告诉英国公世子?他若是打着保护殿下的名号,欲加害於他,那……」
顾行简淡淡笑了下,「你大概不太了解陆彦远这个人。他为人十分正直,行事光明磊落,不会表面一套背後一套。若是别人来找我,我自然不会信。但我却可以把寻找殿下的事交给他去办,好全力对付完颜亮。」
崇明腹诽道,相爷心可真大,没见过这麽夸自己情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