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四章
但那股子新鲜劲一过去之后,她虽还是活蹦乱跳的模样,笑得却没初来时那样开怀了。
御膳虽好,毕竟不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家中滋味。
罗翠微眸心闪了闪,漫不经心地笑着接口:「这回仿佛还是你第一次离京这么久,半个月呢,也难怪你归心似箭。」
「姐,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娇气没出息了?」罗翠贞扁了扁嘴,回头朝花几那头看去,「你自幼常随着父亲走南闯北,到了哪里都能处之泰然,不像我和罗风鸣。」
「嗯,你俩是家养的,偏我是野放的,」罗翠微不以为意地笑出声,「不过你俩将来一定比我出息大,这是谁都知道的。」
罗翠贞有些不安,又带了些惊恼地踱了踱脚:「瞎说,我姐姐才是最出息的,谁也比不上!」
「难得被你这么直白地吹捧一次,我就且听着吧。」罗翠微墨睫轻掩,唇角淡淡有笑,却又似若有所思。
来时罗家姐妹二人是与云烈同车的,此刻云烈已先行离开,回程时少府自就按照预先的安排,让罗家姐妹与徐家一道。
虽说罗翠微并不想与徐砚打照面,可既少府这样安排了,她也不便与人为难。
进到马车里时,徐砚和徐萦已在里头了,罗翠微笑意疏离地执了常礼,落座后又与徐家兄妹客套寒暄两句,便随手翻起了自己带来的闲书,不再说话。
车队行进得倒也不急,看样子似乎要在半途中的官驿夜宿。
罗翠微早已察觉身畔的妹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可她却不动声色地靠着车壁顾自翻书,头也不抬。
既不看身旁的罗翠贞,也不看对面的徐家兄妹,好似这车厢里就她自己一个人在。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罗翠贞终于忍不住了。
她倾身凑近罗翠微,小心翼翼地巴上她的胳臂,低声唤道,「姐……」
「说吧。」罗翠微的目光仍在手中的书页上,面上神色沉静如水。
从她午后假寐片刻醒来后,罗翠贞就一直有些古怪反常。
虽小姑娘极力遮掩,可若罗翠微连这都瞧不出来,那可就真是白比她多吃十年的饭了。
「姐,我闷得慌,想去前头吹吹风,」见长姐终于瞥眼看来,罗翠贞满面通红地补充道,「我不乱跑的,就坐车夫旁边!」
「去吧。」罗翠微淡淡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罗翠贞总觉得长姐似乎看穿了什么,慌张转头看向对面的徐萦,笑得有些僵硬。
对面的徐萦立刻站了起来:「我陪你同去!」
话音一落,两个小姑娘就牵着手急急出了车厢去。
罗翠微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书册翻了一页,指尖微凉。
难怪午后她一觉醒来,罗翠贞的东西都还没收拾好。
原来是趁她闭目小憩时,溜出去把自家长姐给卖了。
其实徐、罗两家的关系不坏。
虽同是商户之家,但在商事上并无太大的利益冲突,各有各的道,相安无事。
加之两家家主又是发小,年节或闲暇时不乏走动来往,商事上力所能及处也会相互帮衬些,偶尔遇难处还能找对方拆借现银救急什么的。
可罗家的人都知道,罗翠微一向不乐意与徐家的人打照面。
往常罗淮与徐家的来往,她能躲就躲;如今罗家与徐家的走动也多由罗风鸣出面,若非十分必要,罗翠微是绝不掺和的。
而源头就在徐砚。
据说在罗翠微四岁时,有一回随父亲去徐家玩,恰逢徐老太爷八十大寿的寿宴,宾客众多,大人们忙着相互应酬寒暄,便由得孩子们在府中自行玩耍。
也不知怎的,罗翠微就被徐砚一路追着跑,最后给堵在了厨房外的小院廊下。
对当日事情的起因和细节经过,罗翠微早已模糊,只记得自己最后死命推了徐砚一把。
很不凑巧的是,徐砚背后就是廊柱,那廊柱下也不知怎的就放着一锅高汤……
最不幸的是,那锅还没盖盖子。
四五岁的小姑娘、小小子个头本就没差太多,徐砚大约也没防备她会使那么大力,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正好就坐进那锅汤里去了。
好在是隆冬时节,那锅汤已在外头放了许久,只是半热,徐砚身上裹的又是厚棉袍子,这才没将他烫出个好歹。
本是一件有惊无险的事,小孩子之间的打闹通常也不会有太久的隔夜仇,若是无人再提,时日一长也就揭过了。
可偏偏徐家老太爷及徐砚的父母,都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之后每逢罗翠微与徐砚同时出现,几位长辈必定乐呵呵地拿此时打趣,非说那日是徐砚瞧着小翠微可爱,就要追着去亲她;小姑娘却以为他想吃人,被吓着才会一路跑……最后被堵在廊下没得跑,这才推了他的。
或许大人们只是说嘴打趣逗小孩子玩,可见一回说一回,一年年加油添醋将整件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当时就在旁边瞧着,末了还要调侃带笑地冲两个孩子问一句,还记得吗?
简直让罗翠微不胜其烦。
在许多年里,徐家的大人们都很热衷于在见到罗翠微时再将此事回忆一遍,还会顺口添些细节,力求将一段「两小无猜的趣事」讲得生动跌宕,引人入胜。
待到罗翠微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时,终于忍无可忍,态度坚决地对父亲说出自己不愿再与徐家的人——尤其是徐砚——打照面。
虽罗翠贞年纪小不清楚这往事,可「长姐不愿与徐砚碰面」这个事,她是很清楚的。
罗翠微听着妹妹与徐萦在外头小声交谈的响动,心下渐渐生怒。
她从不忍心勉强弟弟妹妹,只要他俩说不喜欢、不乐意的事,能护着的她都会尽量护着。
今日却得了这么个下场!
「喝茶吗?」笑嗓温雅端和,如三月春风那般暖融。
徐砚生就一张冠玉俊雅的脸,又常带笑脸,待人处事和气持重,很有谦谦君子之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罗翠微敛住心中淡淡的怒气,抬眼看向对面,淡声道,「多谢,不用。」
「毕竟你我也算自幼相识,连喝杯茶闲聊几句的交情都没有吗?」
徐砚笑着,顾自起身去角炉上倒来两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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