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素波既然在江城寻到了亲,便按亲戚走动起来,一来二去的,大家便熟了。
论起来徐家老夫妇与徐宁同辈,正在五服之内,新朝之前避难逃入江城的,如今寄居于江城郡守府中为西席,家中现有一女,正值二九年华,又有孙儿两个,十岁上下,至于儿子儿媳,却在京城——原来徐家长子今年恩科入了太学,散佚大夫徐宁的消息便是他自京城传回来的。
素波得知此情,对伯父伯母更生了些敬意,他们果真没有让儿子儿媳找自己谋取富贵,而是完全靠着寒窗苦读,学问深厚才考上了太学。
而徐老夫妇,又怜素波身世飘零,又佩服素波以一女子之力在江城开望江楼,挣下一份不小的家业,颇为爱护。又有徐家女明霞,只比素波大一岁,既为堂姐妹,另有一番亲昵。
这一天望江楼烤了一只全羊,素波便留了一只羊腿送去徐家,原来徐家早失去先前的家业,又供养儿子读书,家计并不富裕,羊肉这等贵重的食物一年到头买不上几回,偏偏两个上侄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十分嘴馋,素波有心常带些吃食过来。
徐家既为郡守府西席,便住在郡守府东北角一处房舍里,素波穿了角门进了一处小院,就见徐伯母正带着明霞在院子中做鱼鲊,见了她就笑着招手道:「素波先坐着,我让明霞洗了手陪你说话。」
素波知道徐家伯父和两个侄子此时正在读书,家里只有她们娘俩儿,便笑道:「我又不是客,陪什么。」却过来看她们做鱼鲊。她一向喜欢看市井人家的家常菜,虽然用料未必高档,方法未必精妙,卖相未必好看,但时常都有不凡的滋味。此时见伯母在将腌好的带骨鱼块在坛中摆了一层后又加了一层黑色的粉末,便问:「这是什么?」
「这是黑米炒香后磨出的粉,里面又加了米酒、蜀椒、麻椒、八角、桂皮等物,」徐伯母就笑着告诉至少波,「这是江城民间的做法,我也是到了这里才学会的。且用这米粉,不只做可鱼鲊,就是虾、蟹、肉、菜蔬都是一样的,做成了用油一煎,特别下饭。」又回想过去,「那时逃难至此,家里困顿不堪,我见江城鱼价甚贱,便买鱼做鱼鲊卖了供大儿读书。」
没想到竟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了,素波就笑,「我道伯母怎么不嫌我是商户呢?」
「过去我与你伯父自负为江阴徐氏后人,也曾自命清高,后来经历多了,也就明白读书固然好,但若是经营得法广有家私也不为低人一等,便是太史公也曾为货殖列传,又道千金之子即为素封呢。」不过伯母随后还感慨地道:「但是若为富不仁、不义、不信,那便不怪读书人看不起他们了。」
素波为什么与徐家往来?就是因为三观与他们十分相近,便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论是谁,那不仁不义不信的事都不要做。」又用心跟伯母学做鲊,「那菜蔬怎么做才好呢?」
「菜蔬不同鱼肉,要先蒸再晒,然后才能做成,」伯母就又想起一事,「有一次,我家大儿曾到山中捉了许多小雀,我拿来做了雀肉鲊,那味道还真是其美无比呢。」
素波听了立即食指大动,有心也做一坛雀肉鲊,不由得神思飘忽。
正此时徐家院里走进两位妇人,都穿着绫罗,戴着珠宝,其中一位便在庭院里就向伯母道:「乔夫人来了。」又瞧了瞧素波,「这就是望江楼的徐二姐吧?」
伯母平时总带着三分笑意,此时脸色却沉了下去,起身向开口说话的妇人道:「这正是我家侄女。不过黄嬷嬷可能不知道,我们家与乔家早退了亲。」
素波听称呼便知黄嬷嬷应该是郡守府上的管家娘子,又觉她话语对自己很有些不屑,因此也不理她,心里却疑惑伯母所说退了亲的乔家究竟是谁家,是否与乔二十三有关?
好在不必她多思忖,那位被称为乔夫人的便笑道:「徐夫人,亲事可是我们俩家早就定下的,哪里因为二十三一句孩子话就退了呢?今日我便把聘礼重新送回来了。」说着一摆头,早有几个仆妇捧了几个托盘走了上来,两块美玉、十几锭金饼,又有衣料、首饰之类。
伯母穿着粗布的家常衣裳,手上还沾着做鱼鲊的米粉,此时只拿帕子简单擦一擦直接挡在前面,「既然已经退亲,我们便再无瓜葛!」
可乔夫人却铁了心要送,且她那边原本就人多势众,很容易就拦了伯母和明霞,将东西放到屋内,又笑着向伯母道:「这份聘礼可比先前多上一倍,我的意思不只是聘了你家女郎,再将徐二姐也一同聘下,古有娥皇女英,如今她们堂姐妹一同嫁了我家二十三郎,正是一段佳话!」
素波原不知徐家与乔家究竟有何事,因此只退在一旁,不想现在波及已身,真是无端受到波及,也恍然醒悟这乔夫人定是乔二十三的母亲,便冷冷哼道:「你们家乔二十三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肖想我!」
乔夫人一转面孔也板下脸叉腰道:「原本我家二十三郎与明霞早定下百年姻缘,还不是因为你勾引二十三郎在前,又挑拨徐家在后,硬将亲事搅散了!现在我一并将将你们姐妹的聘礼送到,你难不成因为屈居堂姐之下而不满吗?」
素波不可谓没见过蛮横之人了,只是却第一次遇到如此市井刁钻泼妇,没来由的便把乔二十三与明霞退亲之故推在自己身上,然后又反污自己与堂姐抢亲事。只是气虽气,却不屑与乔夫人斗嘴,只道:「你不必多自说自话,你家乔二十三郎在你看来如宝似玉,却到不了我眼里,赶紧离我远一点!」
乔夫人却又道:「徐二姐想是还不知道呢,只当有些烹饪手段便可以在江城立足!我告诉你吧,那望江楼本是我的嫁妆,如今就到了租期!如果你再不从,我便收回望江楼,就是那水煮鱼的生意,从此也归了我!」
当初素波租用望江楼写契书时,出面的仆妇并牙行人等都道江城这里风俗契书初定都为三个月,试上三月后双方都情愿才可以延期,眼下正是三月将满之时。再想想乔夫人既然有如此心机,恐怕早在望江楼里安排下人手偷学了水煮鱼,如此这般将自己赶走后望江楼的生意正好全归了乔家!
嗨!真是没有想到!
叹息之余,素波一不免觉得实在丢人,做过胶东王妃和天后的自己竟然被一个商妇设计圈套骗了!如今看来,自己还在江城寻铺面时,乔夫人就设了这个局。
素波之所以离开京城,就是因为自己上了那人的大当,现在不想到了江城继续上当——也许自己确实有些问题?
还不待天后反思明白,乔夫人早换了一张笑脸,向着大家道:「我此番来并非要将事情做到这难看地步,只要我们结成亲家,望江楼我就送给徐家两位女郎做嫁妆!」说着自怀里拿出一张契书,交给伯母,「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岂不是珠联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