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而且,屋子里多了一个小炉也暖和许多,又将湿气驱散了,徐宁在一旁读书,素波做针线,又或者他们随意说些闲话,冬日便不再难过。
素波还有一件担心的事,那就是叔父的咳嗽到了冬天更重了,想请大夫诊脉抓药需要很多钱,他们根本没有,而叔父也不肯,一再说他的病是胎里带来的,每年冬天都要犯病,他年少徐家还风光时吃过无数补药亦没有什麽效果,待到春天天气暖和时就自然好了。
何老太太知道後便给素波一个偏方,於是每到晚上,素波便会煨着一碗糖梨水,润肺止咳嗽,让叔父睡前喝下。
可对於他们来说,糖和梨子也不便宜,而且煨糖梨水又十分费时间精神,但是素波还是勉力将这份钱留了出来,梨子去皮切成小小的方块,再加了糖在小泥炉上炖上一个多时辰,软软甜甜的,叔父喝了些日子咳嗽果然轻了些。
徐宁看着替他熬糖梨水的素波,笑道:「你这孩子还真用心……」
素波便也笑了,她是真心感谢叔父的,如果没有叔父,自己即便穿到了同名同姓的徐素波身上,也只有死路一条,正是叔父将她从水中救上来,给她请医治病,後来又带着她到京城,就算遇到家大势大的邓十九要买她,叔父怎麽也不肯,也是因此才屈就到到相府抄书谋生。
这样的恩情,与前世父母对她是一样的,只是先前的她一向当成是应该的,现在才知道自己要感恩。
因此素波笑咪咪地道:「叔父,若没有你,我哪里还有命在?所以家里的事情我一定都会做好,不要你多操心。」
「我们徐家真是彻底败落了,你原本也是大家小姐,现在竟亲自做这些事……唉!叔父无能啊。」
素波听了徐宁感慨,却依旧没有多少共鸣。
她穿越到这里时徐家已经遭了灾,比起颠沛流离的难民只略强了一点,根本没享受过一天大小姐的待遇,也就无所谓失落了。
「我被叔父救回来已经是大幸了,哪里还想什麽大家小姐不大家小姐?况且我们徐家经过战乱,早就不算世家高门了。我们叔侄如今能在相府内平安度日,已经是不幸的大幸。」
「你这话说得好,」徐宁本就是有些迂腐的读书人,遂道:「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正合我们如今之状况。」说罢遂喝了糖梨水睡下。
除了糖梨水,素波又不断地用这个小小的泥炉做更多的东西。
这一天,徐宁才进了小院,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及进了屋子,便见素波摆出饭菜,其实还是原来简单的几种,可是味道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就连徐宁这样不重口腹之慾的人都忍不住问:「今天的饭菜怎麽如此好吃?」
素波带了几分得意的笑道:「这米饭是我从厨房里领了米自己蒸出来的,因叔父胃肠弱,便多添了点水,便糯糯软软的了。」
又指了那菜道:「今天厨房做的是羊肉,炖好後我先把我们的分量盛了回来,又放在炉上用小火煨了半天,估量着叔父回来的时间加了萝卜块,是不是闻着便香多了?还有这豆腐,我跟刘厨娘说,用砂锅做的和用铁锅做的味道不一样,她试了一下也觉得砂锅好,还说以後就都用砂锅了呢。」
外面刚好下了第一场雪,徐宁自文澜阁出来便本觉得有些冷,现在看着热热的羊肉汤,闻着香醇的豆腐,想着还有松软可口的米饭,这些都还没进口,便立即觉得身上暖和了,胃也无端地舒服起来。
可是,徐宁并没有拿起筷子吃饭,踌躇了一下便严肃地道:「无怪我听人说你与厨房的人走得很近。素波,我们是江阴徐家的人,几百年的世家……」
素波反问了一句,「世家不也要吃饭的吗?」
世家是要吃饭的,「可是君子远庖厨……」
「但我不是君子,而是小女子啊。」
徐宁一向自诩满腹经纶,却不知为什麽驳不倒素波的话,只得道:「多向何老太太学一学,她可是出身大家。」
「我买这个小泥炉就是向何老太太学的呢,而且太太晚上也时常用小炉炖些汤水给何老先生喝。」只是何老太太也与叔父一样,并不大与厨房里的人来往,但素波选择性地忽略了,只眨着大眼睛向他道:「叔父,我就是个小女子,闲来无事做些好吃的,让家里人过得更好,算是错的吗?」
徐宁想了一想,「不错。」再想到这些天的经历,以及身为世家子弟、学富五车的自己竟沦为文澜阁抄书的,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是叔父胶柱鼓瑟了。」
素波笑了,此时她年纪虽小,脸也未完全长开,但这些天吃得略好些,脸上的黄瘦便消退了,底子的白皙显了出来,笑容更加动人,「叔父,我们不必理别人的闲话,我们叔侄从江阴逃出来,也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如今我们不但活下来,而且能吃得饱穿得暖,岂不就是成功!」
徐宁从小并不是被这样教导的,他也曾经有过雄心壮志,达则兼济天下,现在落魄了,他仍一直记着穷则独善其身,但,似乎并不是吃饱穿暖就成功啊!
可是,他最终也肯定素波的话不违反他做人的原则。
再看着可爱的侄女,徐家仅剩下的一点血脉,徐宁心里最後的不赞同也消散了,「你不过一个女孩,喜欢怎麽样就怎麽样吧,只要不违了大义就行。」
【第三章何老太太的指点】
素波这就算过了明路,以後再到厨房也不用提心吊胆,其实她很喜欢厨房这个地方。三四间的屋子,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因灶上一直燃着火而要比别处都温暖一些,又有许多案桌,上面放着菜箱,东西虽然杂乱,可是就是让她觉得自在。
素波来的时日长了,早知道这个厨房的档次正如叔父和自己在府里的地位,比起上面的陆丞相、陈征事等人,就是底层,但是又好歹算是文人,与婢仆之流天差地别,因此再不能与陆府下人们一处。
丞相府里便为这些文人们单设了厨房,供应还算不差,但其实做出来的饭菜着实不怎麽样。
厨房里六、七个厨娘仆妇胖胖的、懒懒的,一日三餐都是糊弄着,根本与素波先前在古书中看到的那些富贵人家的精明能干的厨娘两个样!就连她们自已,虽然免不了偷弄些吃的,但大多数时候也与大家一样吃那些做坏了的饭菜。
说也难怪,对於文澜阁最下层抄书打杂的人,陆丞相虽是关照的,但是他高高在上、日理万机,说句待遇上不能差了之後,哪里还会关照到厨房做饭做菜的小事上?
真正管着这些事的管家之流,对此也不会重视,毕竟向这些穷酸们示好有什麽用?他们除了读过几本书、认得几个字就没有别的长处,更何况,就是对他们好些,他们往往也看不出来,就似向瞎子们抛媚眼一般。
穷酸们在意的是面子,孟尝君的门客曾叹过「食无鱼,长铗归来兮」,他们要的并不是东西,而是体面!现在厨房里每餐有肉,穷酸们再没有人能说出什麽,难道他们还好意思讲究口腹之欲吗?
因此派到这处厨房的厨娘们大多没有一个精通厨艺,又或者在府里没有人脉,或者喜欢懒惰耍滑之辈,而来到这厨房里的人也会时常愤慨不平,因为这些用饭的穷酸们从来没有一文赏钱。
文澜阁另一处的厨房就时有赏钱可拿,相府的属官和大儒们富贵大气,哪样菜做得好就赏,有时候是几匹绢,有时候是一把把的铜钱;内厨房里就更不必说,那些厨娘们的吃穿用度都跟主子们差不多;而外面给仆役做饭的厨房是没有赏钱,可是他们却不必受这些穷酸的气。
穷酸们还是有架子的,一时哪里没有做到,他们便觉得没有颜面,若是报了上去,吃亏的又是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