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啊老陶(10)
老陶气喘吁吁地赶到的时候,小伙子正拽着穆树林的胳膊往前走。
穆树林看起来还算镇静,挺客气地把小伙子的手拿开,又挺客气地说了句什么。
小伙子使劲地摇着头。
俩人就此在路边停了下来。
老陶在离他们有七八米的地方,面对马路,装模作样地做起甩手操来。
他也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这个时间,勉强也能说得过去。
穆树林拿出烟来,先让了一下小伙子,被拒绝了。
穆树林自己点了一根。
抽了两口后,穆树林说了一句什么。
小伙子又是一阵摇头,然后就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也不说话,似乎他等到半夜,只是为了和穆树林这么站一会儿。
已经十一点多了,路上行人稀少。
老陶已经甩了有五分钟手了,他在想是不是换一种方式。
每次他扭过脸去,看见的都是穆树林在说,夹杂着一两个手势,而小伙子不是低着头,就是使劲地摇着脑袋。
不时有一两个字眼随风吹带过来,可还没吹到老陶耳边已经散落在空气中了。
穆树林又点了一根烟。
小伙子终于开始说话了,不过仍然低着头,偶尔快速抬头看一眼穆树林,立码又低下去。
穆树林很认真地听着,间或点下头。
小伙子不停地说呀说,似乎来了情绪,声音高了起来。
但老陶还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听起来还是不像中国话。
穆树林伸手去拍小伙子的肩膀,手在半途中被后者挡开了。
小伙子继续说着,语气激烈,就像是在和人争吵似的。
穆树林几次想插话,可根本插不进去。
最后只听见小伙子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你不会明白的。
忽然就不知从哪儿拔出一把刀来向穆树林刺了过去。
穆树林异常敏捷地往旁边一让,小伙子刺了个空,踉跄了两步才站住。
穆树林怒喝一声:你想干什么!
小伙子就像是被人从噩梦中叫醒似的浑身一颤,手中的刀应声落在了地上。
小伙子凄惨地叫了一声,然后人就像疯了般往东狂奔而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小伙子的身影,穆树林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刀,边看边慢慢转过身来。
这个身转得非常地慢,似乎很犹豫,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转过来的。
穆树林的目光和老陶对了一下。
老陶心里一慌,转身就走。
“请等一下”
老陶想拔脚就跑,但“跑”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过于剧烈了,所以他只是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这个老同志,你等一下”
老陶只能停了下来。
他已经走到通道口了,再走两步,他就下去了。
“你是谁?”
穆树林走到了老陶跟前,皱眉凝神看着后者的脸,“对了,我见过你。
你到底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我没跟着你”
穆树林盯着老陶看了一会儿,忽然颇为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了,是她让你来的,对吧?这种事只有她干得出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叶郑蓉让你来的,对吧?”
“我不认识什么叶郑蓉”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没有跟着你”
穆树林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显得十分疲惫,你跟她说没必要这样,没必要的,完全没必要的,对我没好处,对她也没好处,这是何苦呢。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说完老陶就想走,穆树林一把拉住了他,几乎是在哀求了,如果你为她好,一定要转告她,别拖了,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就算是放我一马。
“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要怎么说呢?啊,她已经拖了我二十五年了,还要怎么拖,还想怎么拖?”
穆树林的勃然大怒是老陶没有想到的,他不禁后退了半步。
穆树林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一个劲地摆手,借此平抚自己的情绪,也算是对老陶表示歉意。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只是想让你转告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有些道理已经不用再反复说了,再说已经没意思了。
她是聪明人,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我不认识她”
老陶一脸为难地冲着穆树林,“我没法替你转告”
“行啦,别装了,”
穆树林颇不耐烦地打断道,“这种下三烂的做法只有她叶郑蓉想得出来做得出来,和她生活了二十五年,总有些事情是不用脑子也能判断出来的”
“这和她没关系”
老陶急了。
穆树林冷笑道,你看,承认了吧,还是有关系的吧。
“没有关系,我和她没有关系。
我能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早几年我就不想知道了,”
穆树林的语气陡然一变,厉声道,“问题是你跟着我干什么?啊,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
老陶嗫嚅道。
“那你跟着我干嘛?”
“我没跟着你”
“好了,你走吧,不过请你给她带句话: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老陶已经转过身去了,也不知道是出于心中的不平,还是某种可笑的自尊,他轻轻地但绝对多余地说了一句:就算她做了什么,也是因为你先对不起她。
事后证明,这句话是多余的。
穆树林又一次拉住了老陶,瞪着眼睛反问道,我先对不起她?真是好笑,你了解她?你了解她吗?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哦,我知道了,穆树林频频点头,怎么,她现在的口味变了,喜欢年龄大的了。
老陶看着一脸嘲笑之色的穆树林,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她不愿离婚还是为了让我难受。
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早就——,啊?”
穆树林扭曲的面部在老陶眼睛里被放大了般狰狞起来。
老陶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
想也没想,他就朝穆树林扑了过去。
穆树林仰面倒了下去,过程中后脑勺似乎磕在了墙上。
老陶也跟着摔在了他的身上。
穆树林手上的刀掉到了一边,老陶探身抢先把它抓到了手里。
从未有过的愤怒让老陶脑子一片空白。
等老陶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看见穆树林的胸口露着一截黄铜的刀柄。
老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象他是突然被人领到这个地方来的。
怎么会是这样的?老陶啊老陶!
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晚上老陶躺在床上不断地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着话,他似乎努力在把此刻说话的自己和那个被说的自己区分开。
他觉得在一瞬间失去理智的那个老陶和谨慎卑微地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陶不是一个人。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虽然老陶竭力回忆,但有一段空白让整个事件缺少了连贯性。
一个月过去了,老陶仍然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把刀插向穆树林的,插了几刀,那一刹那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