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号染色体 自由意志(3)
莫布利愉快地放弃了他拥有自由意志的想法,他希望别人相信他没有自由意志。每个用“精神疯狂”或“应负责任应该减少”来为自己辩护的罪犯都是这样希望的。每一个因嫉妒而杀死了自己不忠的配偶的人也是这样希望的,他们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是“短暂疯狂”或“正当的愤怒”。每一个大亨在被指控造假欺骗持股者的时候也是这样希望的,他们的借口是“早老性痴呆症”。事实上,每一个孩子,当他在游戏场上说,是他的朋友让他干的,他也是这样希望的。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如果在心理医生一点隐晦的暗示下就心甘情愿同意我们现在的不快乐都应该怪我们的父母,也是这样希望的。一个把高犯罪率归罪到社区环境上的政客也是这样希望的。当一个经济学家肯定地说消费者追求的是商品功能的极值时,他也是这样希望的。当一个传记作家试图解释他书中人物的性格是怎样被具有改变人的力量的体验而塑造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希望的。每一个去算命的人都是这样希望的。在每一个例子里都有一种自愿、快乐和感激的对于决定论的拥抱。对于自由意志我们远远不是热爱,我们似乎是一个只要有可能就会跳起来把它放弃的物种。一个人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是一个有必要的虚构故事,没有它,法律就站立不稳,但是它照样是一个虚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说,你的行为是出于你的性格,你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但是,出于性格的行为只不过是在表达那许多决定了性格的因素。大卫·休谟(DavidHume)【18世纪苏格兰哲学家、历史学家。——译者注】发现自己被这个后来被称为休谟之叉(Hume'sfork)的两难问题难住了。我们的行为要么是被事先决定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必为它负责;要么我们的行为是随机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必为它负责。在每种情况下,常识被否定了,社会秩序无法形成。基督教已经与这些问题纠缠了两千年,其他宗教的神学家们还要更长。上帝似乎是否认自由意志的,这几乎是定义,否则他就不是万能的了。但是,基督教尤其努力地试图保存自由意志的概念,因为没有它,就不能让人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没有责任,罪恶的概念就是一个笑话,而地狱就成了来自于公正的上帝的一个该诅咒的不公正。现代基督教的共识是上帝把自由意志加诸我们,使得我们能够选择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美德还是罪恶。几位著名的进化生物学家最近提出,宗教信仰是人类普遍拥有的本能的体现——在某种意义上说,有一组基因是关于信仰上帝或神祇的。(一位神经生物学家甚至声称他在大脑颞叶发现了一个专门的区域,在信仰宗教的人里比在其他人里体积更大更活跃;过分的宗教情结是有些种类的颞叶癫痫的一个特征。)宗教的本能也许仅仅是本能的迷信的一个副产品,这样的迷信假定所有事件,甚至是雷雨,都有一个带有某人意志的原因。这样的迷信在石器时代可以是很有用的。当一块大石头滚下坡几乎把你压扁的时候,如果你听信阴谋理论而认为这是有人把它推下来的,就比认为它只是偶然事件要更安全。我们自己的语言里布满了带有意志的词。我早些时候写道,我的基因建造了我,并把日常责任分配给了我的大脑。我的基因没有做这一类的事,这些事仅仅是发生了。E·O·威尔逊在他的《综合知识》一书里甚至提出,道德是我们的本能的成体系的表达,什么是正确的确实是由什么是自然的而衍生出来的,尽管自然主义也有站不住脚的地方。这引出了一个矛盾的结论:信仰上帝或神是自然的,因此是正确的。但是威尔逊本人在成长过程中是一个虔诚的浸礼教徒,现在却是不信其有也不信其无,这样,他就反抗了一个有决定作用的本能。同样的,史蒂文·频克接受了自私基因的理论,却没有要孩子,他告诉他的自私基因“去跳河吧”。所以,即使是决定论者也可以躲开决定的因素。我们有了一个矛盾。除非我们的行为是随机的,否则它就是事先决定的。如果它是事先决定的,它就不是自由的。但是,我们感到——而且可以被证明——我们是自由的。查尔斯·达尔文把自由意志描述成是一个幻觉,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分析我们自己的动机。现代达尔文学派人士——例如罗伯特·特斯里弗——甚至提出,在这样的事情上我们欺骗自己也是一个进化来的对环境的适应。频克曾经把自由意志说成是“使得伦理游戏成为可能的人类的理想化”。作家丽塔·卡特(RitaCarter)说它是事先装在思维里的幻觉。哲学家托尼·英格拉姆(TonyIngram)把自由意志说成是我们假设别人拥有的东西——我们似乎有内在的倾向认为我们周围所有人和所有事物都有自由意志,从不听使唤的外板发动机到带着我们基因的不听话的孩子。我愿意相信,在解决这个矛盾时我们能够做得更好。还记得吗?在谈论第十号染色体的时候我描述过,组成对于压力的反应的,是对环境变化迅速做出回应的基因,而不是相反。如果基因能够影响行为,行为又能影响基因,那么就有了一个循环的因果关系。在一个循环反馈的系统里,简单的因果过程可以产生非常难以预料的结果。这种说法出自于混沌理论。我讨厌承认这一点,不过,是物理学家先发明的这个理论。18世纪法国的伟大数学家皮埃尔—西蒙·德·拉普拉斯(Pierre-SimondeLaPlace)曾经设想过,作为一个优秀的牛顿学派人士,如果他能够知道宇宙中每一个原子的位置和运动,他就能够预言未来。或者说,他猜到了自己不能预知未来,在琢磨为什么不能。时髦的说法是,答案在亚原子水平上,我们现在知道,那里的量子力学事件只是在统计的意义上是可以预测的,世界不是牛顿的桌球组成的。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牛顿物理学其实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尺度上是对事件的很精确的描述,没有人认真相信我们的自由意志依赖于海森伯(Heisenberg)【20世纪德国著名量子物理学家。他最有名的发现是量子力学中的“不确定性原理”,即我们无法同时准确地测量一个粒子的位置与动量,对其一的测量越准确,对另一个的测量就越不准确。后来有人认为,这个原理给人的行为从本质上加上了随机性:因为我们无法在任何一个时刻测量出所有的变量,我们也无法预测人的行为。——译者注】不确定性原理的那个概率框架。把原因说得直接一些:今天下午我在决定写这一段的时候,我的大脑没有掷骰子。采取随机的行动与自由地行动根本不是一回事——事实上,正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