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碧萱愣了愣,低头看看那支精致秀美的钗子,再瞅瞅自家小姐被描得粗黑的眉毛,明显黑了粗了的皮肤,上面还爬着些让人恨不得立时上前去抹掉的雀斑,虽然在碧萱眼里,这个样子也有着说不出的可爱,但着实还是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静姝眨眨眼,道:「一会儿我要去後山走走,这庙里人杂,被人看见闹出什麽事来父亲怕是要生气的。不过——」她瞥了一眼碧蔓,笑道:「碧蔓生得好看,听说慈山寺後山菊花品种繁多,奼紫嫣红的煞是好看,最近我正好在习美人画,碧蔓可以入画。」
碧萱听了觉得好像是有那麽一点道理,但又觉得有点怪怪的,她看了一眼碧蔓,见她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
她笑道:「好的,小姐。」继而对碧蔓道:「碧蔓,你过来吧,听说慈山寺的绿菊养得最好,我看那水红金线的裙子必然很衬你,再帮你化个梅花妆吧。」
静姝看碧萱拉了碧蔓到一边去了,笑了笑便又去挑拣自己准备穿戴的衣服首饰,听说温习元是个品性高洁、清雅端方的君子,那她便穿得富丽堂皇一点好了,要不然哪里能显示她外祖家是蜀地豪富商家的特点?
「碧蔓,你会不会摆动作啊,要娇柔一点,再娇柔一点,要不然怎麽衬得起人比花娇的名头?怎麽就是一副木头样?」
「喂,你怎麽又动了,我不是让你不要动吗?你动来动去的我还怎麽画?真是让你做一点事都不行,空长了一副好看的样子。」
後山里,静姝不停的对正站在一株绿菊旁摆着姿势的碧蔓斥责着。
碧蔓是静姝的大丫鬟,以往很得静姝信重,且静姝性子又温柔宽厚,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此时听到静姝不停斥责自己,面上又是难堪又是委屈,眼里不禁出现盈盈水光来,衬着那水润绿菊,可不是人比花娇,我见犹怜?
温习元听小寺僧说後山有名品绿菊青心玉,养得碧如翡翠,水润欲滴,便随了那小寺僧到後山赏菊,谁知一到就看到这一幕。
他听着那穿得彷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多少金子的粗鄙刁蛮小姐,不停责骂那个站在绿菊旁的小丫鬟,稍近一些再看,小姐面前石桌上有块画布,那画简直惨不忍睹,完全辱没了那清雅绿菊,好好的一个清丽丫鬟也被她画得面目全非,真是煞风景。
他身後的小寺僧净尘似乎有些尴尬,急急的咳了两声,冲着那穿金戴银的粗鄙小姐结巴唤道:「白、白姑娘。」
这位白姑娘让人给他送信,叫他帮忙引了这温公子过来,他初时还以为是白姑娘想见见未婚夫,可是眼前这样闹得是哪出?
这位白姑娘常随着白夫人到庙中烧香,她是什麽样的性子,净尘还是了解的。
静姝回头,看见温习元和净尘,皱了皱眉,瞟了一眼温习元後对着净尘似乎颇不耐烦道:「净尘,你怎麽领了人过来了,我正在作画呢,可不好让人随便打扰,坏了我的雅兴可怎生是好?」说着就向着碧萱扬了扬下巴。
碧萱会意,拿了一个小荷包上前递给了净尘,冲着他道:「小师父,我们小姐在此作画,还麻烦你领着这位香客去其他地方赏玩吧。」
竟是看也不看温习元一眼。
碧萱不认识温习元,可碧蔓却曾偷偷见过温习元几次,看这状况,吓得脸都白了,顾不上再摆姿势,匆匆走回静姝身边,有些结巴地低声道:「小、小姐,是、是温公子。」
静姝似乎一愣,狐疑地看向温习元。
而碧蔓声音虽小,温习元却也听见了,先前听小寺僧尴尬地唤这姑娘「白姑娘」,他心里便已大抵猜到这刁蛮粗鄙的小姐是谁了。
他心中的打击简直是翻江倒海,他再没想到哪怕是人到中年也仍称得上儒雅俊逸的白大人的女儿竟然是这副模样!
还有白夫人,他也见过几次,虽为着礼数,不曾正面相看,但也知是位极美丽的夫人,怎知、怎知这两人的女儿竟然是这般容貌!
不,容貌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白姑娘性子竟是如此粗鄙,也不知白大人和夫人是怎麽养出来的……是了,白夫人只得一女,肯定是娇生惯养坏了。
哪个才华洋溢的少年读书人心中没有红袖添香的小小愿望,或者书中自有颜如玉,或者举案齐眉,即便温习元品德端正,对妻子容貌并无特别要求,但也希望对方至少大方端庄,温柔贤淑啊!
温习元受到的打击不小,他心中鄙弃,黑了脸,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地停留,谁知他刚转身,就听到身後的白家小姐突然对他颇有些惊讶地道——
「温公子,啊,你、你竟然是温公子……前几日温姊姊到我那里,说她和你母亲都会与你一起去京城,很是担心京中的花销,我就收拾了一些碎银,想来对你们该是很有用处的,本还想着找机会给温姊姊,既然遇见了温公子,那就直接拿给温公子好了。」
静姝惊讶过後就开始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也不管浑身突然紧绷的温习元闻言猛地转身,冷冷的盯着她。
静姝似乎毫无所觉,说完转头对已经傻了的碧蔓吩咐道:「碧蔓,你回禅房中,去把我放抽屉里的那袋碎银子拿过来给温公子吧。」
碧蔓「啊」了声,脚却像钉在地上般,半点也没动,只张着嘴对着自家小姐结结巴巴的重复着,「小、小姐,碎、碎银……」
温习元看着这位「未婚妻」,难堪,羞辱,郁愤,还有被欺骗的各种难言的情绪。他这片刻仔细打量了静姝,不过静姝的妆化得太过成功,倔傲漫不经心的态度又太过自然,他根本看不出一丝破绽。
果然商家女教养的就是商家女教养的,自以为多些阿堵物就盛气凌人,真真是可惜了白大人竟然生了这样的女儿,也怪不得母亲常对白夫人颇有些微词。
「不必了。」温习元冷冷道:「姑娘好意,小生心领了,不过我温家还不必靠些碎银过日子,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温习元心高气傲,他话中之意自是他们温家不必靠你的银子过日子,可静姝却似乎自有一番解释,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後面她有些无措的对着自己丫鬟道——
「啊,碧萱,温公子这是什麽意思,是说碎银太少了吗?我的碎银也有几百两啊,还有以往我拿银子、首饰给温姊姊,温姊姊都是很欢喜的接了啊……」
温习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简直……但和这样粗鄙不堪的人,如何说得通道理?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煞星!他到底定了个什麽样的未婚妻啊!
温习元离开,静姝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先时面上什麽傲慢,什麽骄横,什麽无措,所有的表情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片淡漠。
本来就无交集,她希望这个人离她越远越好,两人越早划清界线越好!
碧蔓脸色煞白,一边看看背影都快消失的温习元,一边看看没什麽表情、一脸冷漠的自家小姐,有些焦急、不知所措的道:「小姐,您……」
静姝猛地转头看她,把她脸上表情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轻哼一声,道:「收拾了这画笔画布送回去,再取些点心过来,我要赏菊。」
话声虽然不大,却莫名带了股冷意,吓得碧蔓心一跳,虽心思不定,也不敢犹疑,连忙有些手抖的去收拾石桌上的画具。
碧蔓离开,静姝慢慢走到绿菊前,还来不及思索一下後续,就听到身後不远处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
「是想用这个方法退亲?虽然也还可行,但对那样的人还犯不着这样吧。」犯不着自损形象来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