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十章
陈娇娘「噗」的一声飞出一片瓜子片,跟着高氏往堂屋走,口中道:「娘,我不爱吃面条,等一会儿给我十个铜钱,我去买孙记的绿豆饼吃……」
外面的声音董氏和王氏都听到了,她俩齐齐叹了口气——她们费心巴力想了这个主意,也不过是给了陈娇娘一个花钱买零嘴点心的理由罢了!
玉芝跟着王氏在东厢房明间里坐着吃饭。
她刚用筷子挑面,却觉得触感不对,很快就从碗底夹出了两块炸排骨。
看着女儿发呆的模样,王氏得意地笑了:「我的儿,还是你娘疼你吧?!」
玉芝心里一阵温暖酸涩,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到了王氏碗里:「娘,你也尝尝吧!」
王氏自己舍不得吃,刚要再夹给玉芝,玉芝便笑着道:「娘,你什么好吃的都给我吃,自己却舍不得吃,将来就会惯得我只顾我自己,根本不顾你!」
王氏:「……」
她觉得玉芝说得还挺有道理,便不再坚持给玉芝了,夹起那块排骨尝了尝,只觉焦香美味,肉香浓郁,不由叹息了一声:「唉,真好吃!老娘我卖了这么多年的肉,居然一年到头很少能吃肉吃排骨!」
玉芝柔声道:「娘,你别让她们卖我,将来我孝顺你!」
王氏笑了,道:「傻孩子,你别怕,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使你不孝顺我,我也不会让他们卖你的,除非他们连我带你一起卖了,反正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这当娘的跟着闺女!」
玉芝听了,鼻子一阵酸涩,轻轻说了声「好」,垂下眼帘开始专心吃排骨。
匆匆忙忙吃罢午饭,王氏交代玉芝:「你先吃,我给你爹盛饭去,等一会儿你还跟着我去街上!」
玉芝答应了一声,下意识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前世在永王府,内宅争斗虽然厉害,却都自恃身份,轻易不肯撕破脸皮,可是在陈家,大约是因为穷和家风不好的缘故,人与人之间如饿狼一般,是真的撕破脸皮赤裸裸地害人利己的。
这样的家庭,只有娘能暂时保护她了。
王氏去了灶屋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瓦罐,瓦罐上放着一个碗,碗里放着一个烤得焦黄的玉米面贴饼子。
玉芝正要把碗筷送到灶屋,王氏便道:「碗筷放在锅台上就行了,等会儿你三婶刷!」
母女两个刚走到大门口,便被高氏叫住了。
高氏站在正房堂屋的门槛外,皱着眉头道:「王氏,玉芝也歇了一日了,今日该留家里洗衣服了,家里脏衣服堆了一堆了!」
王氏紧紧握着玉芝的手,转身道:「婆婆,玉芝身子还弱着呢,不能碰凉水,要不,再等几日吧!」
说罢,她也不等高氏再说,拉着玉芝的手出了门。
玉芝知道高氏绝对不会放弃卖她的打算,因此默不作声紧跟着母亲向东走去。
一直走到了院墙上爬满了刺玫花的那户人家,王氏这才松开了玉芝的手,随手摘了两朵浅粉色的刺玫花,笑吟吟一左一右插戴在了玉芝的丫髻上,端详了一番,道:「我的闺女真好看,随我!」
玉芝悄悄松了口气,好奇地看着王氏手里提着的瓦罐——前世小时候在乡下,到了收割麦子或者挖红薯的季节,家里大人都去了田地干活,才六七岁的她呆在家里做饭,够不着锅台,就站在凳子上熬稀饭或者下面条,用瓦罐装了,在瓦罐口放上一个碗,碗里放三个煮好的鸡蛋——爹一个,娘一个,哥哥一个,唯独没有她自己的。
后来进了永王府,大约是因为对鸡蛋有了执念,玉芝很爱吃鸡蛋,不管是白水煮蛋,还是茶叶蛋,抑或蒸蛋炒蛋,她都喜欢吃,一直吃到快吐,后来就再也不吃了。
她也摘了朵刺玫花,一边拿着玩,一边问王氏:「娘,家里的衣服都是我洗么?」
王氏叹了口气:「你三婶一家三口的你三婶自己洗了,其余的都是咱娘俩洗,你奶说你小姑不能沾凉水,一沾就浑身长疙瘩!」
玉芝:「……她们可真不要脸!」
王氏气得笑了:「可不就是不要脸!」
见四周无人,玉芝凑近王氏:「娘,你攒了多少私房钱?」
王氏抬手拍了玉芝一下:「小丫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芝轻轻道:「我担心今日天不好,咱家的猪肉卖不完,想学着做卤肉,需要炭炉、砂锅和八角、桂皮等香料。」
王氏诧异道:「你听谁说的?可别瞎折腾!」
玉芝抬眼双目盈盈看着王氏:「娘,是先前一个来买肉的外乡人说的,我把他说的卤肉方子记在了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她双眼中满是坚定:「娘,若是咱娘俩能赚到钱,等将来祖母要卖我,咱们就可以趁机脱离陈家这陷人坑了!」
玉芝单薄的双肩瑟缩了一下:「我看别人家,譬如秀兰家,就不像咱就这样不把儿媳妇和孙女当人看,咱娘俩呆在陈家,要么被累死,要么被卖掉,没有一点指望……」
王氏半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让娘再想想……」
母女俩很快到了自家的肉摊。
陈耀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接过瓦罐坐在凳子上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王氏见有顾客来割肉,忙拿了围裙围上,站在肉案前招呼客人去了。
玉芝趁人不注意,悄悄摸下了发髻上插戴的那两朵刺玫花,放到鼻端嗅了嗅,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袖袋里。
按照大周民间的风俗,女子插戴鲜花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她前世在王府呆久了,虽然喜欢鲜花,却总觉得插戴了满头鲜花怪羞耻的。
玉芝微笑着和东边守着八角大料摊子的赵大嫂打了个招呼,也走到肉摊前帮忙去了。
她担心自己不帮忙的话,陈耀祖会觉得她没用把她赶回家,因此勤快得很,除了站在那里剔骨头上的肉,还负责收钱和用戥子称碎银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妥妥当当。
一直到了后半晌,秀兰这才慢悠悠走了过来。
玉芝总觉得秀兰似乎有点不一样,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秀兰重新梳了头,蘸了桂花油用红头绳绑了个虚笼笼的圆髻,还插戴着一支早开的杏花,嘴唇搽得红红的,身上换了件白滚纱漂白布窄袖衫,系了条大红绣花锁边裙子,细细的腰间还系着一个银红纱香袋儿。
秀兰本来生得就齐整,这样一拾掇,虽然也不见得更美,更显眼倒是真的。
见秀兰走路也秀气了许多,玉芝不由抿嘴笑了。
秀兰见玉芝笑她,也笑了起来,拎着裙摆跑到玉芝身边,笑嘻嘻问她:「我这样妆扮好看不?」
玉芝含笑打量着秀兰。
秀兰是所谓的黑里俏,细腻微黑的鹅蛋脸,浓秀的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真的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