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果不其然,大舅母孙氏和二舅母李氏见到姊妹二人就皱眉,以为又是上门打秋风来的,听到方琳说想住下来的时候,立刻就推说家里屋子不够。
沈老太太心疼方家姊妹早早便没了娘,每回来都乐呵得不行,听了儿媳妇这话,当下就冷了脸,「方琳姊妹俩跟我睡,碍不着你们什麽。」
「哪能让您跟孩子挤,我看这样吧,教琳姐儿和敏姐儿跟我们家如意还有大嫂家的媛媛挤一挤,反正也就一晚上的事。」李氏是个机灵的,见沈老太太不高兴,忙从中调和,反正只要不是来要钱的就行。
孙氏却没有那麽好说话,沈大山在镇上弄了个卖吃食的摊子,收入还不错,手里头有了钱,她对小姑子家里这群穷亲戚就根本看不上眼,更不想同她们多来往,张口便道:「这大冬天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们年後来借钱,这都快一年了,打算什麽时候还呐?」
方琳抿了抿嘴,实话实说,「大舅母,这钱我们暂时没法还。」
孙氏一听便坐不住了,「这年头还真是欠钱的是爷,我们借钱的是孙子,不还钱还能这麽理直气壮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
沈媛媛对她娘再了解不过,银钱就跟她的命似的,就是当初借个方家的那一两银子,还是她爹好说歹说才同意了的,不过她比方敏大两岁,也是知事的,忙拉了她娘一把,颇有歉意地冲方家姊妹道:「我娘她是个急性子,琳姊姊和敏妹妹别往心里去。」
寄人篱下的滋味,顶多跟在方家的日子没什麽不同,方琳压根不会计较这些,只是开口把她跟家里人的事说了一通,然後道:「大舅母、二舅母不用担心,这笔钱我会还的。大舅那摊子不是要人帮忙吗,我跟着去忙活就成了。」
原先是沈媛媛跟着她爹出摊,但她年初定了亲,再几个月就过门,不适合再抛头露面,孙氏便替她去了几回,但天寒地冻,那个苦她哪里受得了,便寻思着找个人帮忙,但手脚乾净、做事勤快的人也不好寻,孙氏就想到了方琳,去方家说了一回,可胡氏哪里肯放这个苦力走。如今方琳再提起来,孙氏脸上并不好看,可又不想浪费了这麽个机会。
李氏瞧出她的心思,笑了声道:「方琳你放心,你大舅再疼你不过了。咱们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嫂子,我看你就同意了吧。」
有了这麽个台阶,孙氏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看在你大舅的分上,我就不计较了。别的不说,你跟敏姐儿搁家里住下,管吃管住。」这言下之意就是不给工钱了。
方琳也不计较这个,反正日子再苦,总归比在胡氏手底下强,现在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也是好的。
「媛媛,领你琳姊姊和敏妹妹去西头那屋子。」孙氏指挥女儿,又转头对方琳道:「你们姊妹俩就住那吧。」
方琳不可置否,倒是沈媛媛错愕,「娘,那是杂物房。」
「吵什麽吵,那里头不是有张床吗,时间长了落了点灰,弄点水擦擦不就成了。」说罢,又笑着扭头问沈老太太,「娘,我记得您那儿还有一床破褥子不是,给她们姊妹俩使使,我那新弹的棉花,不想糟蹋了。」
方敏这个暴脾气,早就按捺不住,可方琳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挣不开,只能小声嘟囔道:「老娘又不是老鼠,睡睡怎麽了,给你才叫糟蹋呢。」
沈家老两口年纪大了,管家的事早就交给了孙氏,方琳又是自己提出要帮忙换吃住的,沈老太太纵然心中不满,但也不能张口让方家姊妹俩的用度走公中,只得趁两个儿媳妇不注意,偷偷给方琳塞了一串铜钱。
方琳原本是不想要的,但推拒不下,只得揣进怀里。
沈媛媛带着方琳姊妹俩到了她们的住处,这是一间农家院里几乎都会有的杂物房,放置着农闲时派不上用场的农具。
方琳扫了眼屋子,南面墙上靠着铁锹、锄头、叉子这些东西,地上搁着麻绳和大大小小的筐子、篓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角落里。东边靠窗的地方搁了张床,上头落了厚厚一层灰。
沈媛媛有些尴尬,搓了搓手笑道:「我娘她也没旁的意思,就是家里、家里其他房间都没床……哎,算了,我去给你们打水,把这儿先擦擦吧。」
方琳冲她笑了笑,「那就谢谢媛妹妹了,我跟敏姐儿在这收拾一下。」
等沈媛媛出了门,方敏这才露出不满的神情来,「我早说舅母不会愿意的,姊你瞧瞧,现在教我们住这样的房子,还要受他们的气。」
方琳皱了皱眉,平日里自己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妹妹不知何时养成了这般爱抱怨的性子,她敛了笑,「大舅他们又不欠我们,舅母们收留我们,是看在亲戚情分上。不管她为人如何,我承这个情,至於吃住,若是有法子改善那自然好,无法子就甭说那麽多,抱怨又不能解决问题。」
方敏吐了吐舌头,「好啦,我知道了,你就别念叨了。」
说罢两人便合力收拾起房子来。筐子、篓子小的放到大的里头,农具都归置到一处。
没多会儿,沈媛媛提了桶水过来,「这是早上做饭,灶上剩下的水,还温着呢。」
方敏从外头找了个扫帚,把床板上的土全扫了一遍,紧接着又是门窗,然後才开始擦洗。沈媛媛热心地帮忙打下手,饶是如此,拾掇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下来了。
沈二山父子俩和大房的沈光宗趁农闲在外头揽了活计,冬日天短,早早地就回了家,正坐在炉边烤火。沈大山跟他们前後脚到的家。沈媛媛听见动静迎了出去,方家姊妹也跟着出去见了礼。
俗话说外甥肖舅,方敏的脾气随了沈二山,他一听说胡氏要把方琳嫁给李二柱子的事,立刻抄起手边的家伙,叫嚷着要去青岗村闹事,还是方琳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沈家人多,吃饭的时候坐了满满一桌,方琳扫了一圈,却没瞧见沈耀祖,便问道:「怎麽不见三表弟?」
沈大山虽然惧内,但还是很疼外甥女的,他给方琳挟了一筷子菜,道:「老三在镇上学堂念书,等闲不回来。」
方琳倒是听说过这麽一回事,便没再多问,低着头扒饭。
二房的独子沈平安是个善谈的,听到这话笑嘻嘻地打趣,「琳姊姊只惦记着三弟,真是教我和大哥伤心。都是弟弟,差别怎麽这麽大呢。」
方敏噗嗤一声笑了,用筷子打了他一下,「安哥哥你多大,耀祖才多大,你好意思跟他比吗。还不多学学宗哥哥,多吃饭、少说话。」
李氏脸上的愠怒一闪而逝,坐在她腿上的沈如意指着桌上的一盘溜肉片咿咿呀呀地叫唤着。孙氏抠门,寻常是不会做这样的荤菜的,这肉是沈家两兄弟回来见着外侄女,支使沈平安去村头割的。
方琳将李氏刚才的神色看在眼里,顺手从碟子里挟了块肉放到沈如意的碗里,道了声:「敏姐儿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要是什麽地方做得不对,二舅母别往心里去。」
李氏给沈如意喂了两口饭,笑了笑,「哪能啊。」
吃过晚饭,沈媛媛回房绣嫁妆去了,孙氏和沈大山在厨房里准备第二天摆摊的生食,其他人都各回各房去了。
方琳从沈老太太那抱了一床旧被褥,姊妹俩脱了衣裳叠好放在床头当枕头,也算是有了个安身的地方。
拾掇了大半日房间,方敏累坏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方琳却迟迟不能入睡,她听见老鼠吱吱喳喳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房梁上的灰偶尔落下来,月光透进窗户,空中的浮尘都显得那麽清晰。
方琳想,日子大抵是不能这麽一直过下去的,虽然舅母们已经答应让住下来,但沈光宗和沈平安都到了娶媳妇的年龄,若是真有人上门说亲,那这里定然是不能再继续住的。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段南山的影像来,那晚他送自己下山回家,在路口分开的时候,说了句等着我,眸里全是认真和笃定。
终於,恍恍惚惚的,方琳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