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上卷・第二章(3)
黄平平笑了笑:“那你对她呢?”
“坦率告诉你吧,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呢。
现在政治危机没解决,感情问题往后放一放再考虑”
“可现在,你的感情问题也成了你的政治问题了呀”
李向南看了黄平平一眼,是。
事情都搅到一块儿了。
“你知道顾晓鹰吗?”
黄平平问。
“怎么?”
李向南看着她。
谈话被打断了。
十几辆在路边缓缓骑行的自行车突然在他们旁边先后停住。
“黄平平”
有几个人回过头来喊叫着。
黄平平顿时眼睛发亮,她赶上几步,亲热地招呼着:“你们去哪儿?”
那是一群佩戴着大学校徽的年轻人,此时纷纷下车,七嘴八舌地围上黄平平:“我们湖南同乡会已经成立了”
“我们也请你参加。
你不也是湖南人吗?”
“谁的主意?准是想哄着我给你们跑腿办事”
黄平平聪明地一笑。
众人也笑起来。
“你们现在多少人了?”
“已经一百多人了。
而且发展到清华、师大、人大去了”
“校领导同意吗?”
“凭什么不同意?宪法规定集会、结社自由”
“爱国主义要从爱家乡开始嘛。
不爱家乡,爱国是抽象的”
…………“听见了吧,他们大学生在搞同乡会”
黄平平挥手送走他们,带着还没完全消逝的笑意走到李向南身边,“噢,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顾晓鹰”
“对,你一定要提防他。
他周围有一帮干部子弟,很有能量。
他们最近也在搞你”
“搞我干啥?”
“怕你以后当总理接班人吧?”
黄平平讽刺道。
“无聊”
“现在年轻人之间的矛盾,比他们和老头儿们的矛盾还尖锐呢。
都以为自己行,都想上去,团团伙伙,争权夺势”
黄平平说的是事实。
变革时期的权力再分配是充满戏剧冲突的。
自己不能轻易表示对此的蔑视,那样含着突露锋芒、招致仇嫉的危险;也不能装做愚钝无心,除非他退出政治,否则会自缚手脚。
他要对这种现状有充分的估计,要有一个“宣言”
,一个在同代人中塑造自己形象的宣言。
北京之行的政治行动就准备从此开始。
“中国这么大,谁妨碍谁?”
他讲道。
他的话被黄平平打断了。
“哎,你看前边,”
黄平平拉了他一下,“就是我说的那一帮人。
那不是凌海?他们看见咱们了”
他和他们相遇了。
旁边是一层层雪亮灯窗的北京饭店,楼前是一排排的小轿车,大门台阶上是纷沓上下的脚步。
一伙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围着两辆崭新的红色摩托。
“货搞到了,怎么过来?——民航不行”
“我去广空看看,不行,看看北空这儿行不行。
哎,你他妈的不是有办法吗?”
“我去找找‘大头’,走他爸爸的门子试试”
“那十辆汽车呢?”
“问题不大,你把买主联系好,是陕西的吧?”
“是。
价钱还是上次咱们说的”
“哎,那边过来的是黄平平吧?”
“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
“我认识,李向南”
“是他?”
“和他聊聊”
“逗逗他”
这是一群干部子弟,一看就知道。
有的衣冠楚楚,有的穿着很随便,但都有一股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洒脱和放荡。
他们和黄平平显得很熟,她也和他们谈得挺亲热。
(她和谁都能亲近到一块儿。
这点让他反感。
)自己只认识其中一个:凌海。
“向南,刚从改革一线凯旋归来?”
凌海随随便便招呼着,带着股玩世不恭的亲热。
他个子不高,脸盘黑瘦,穿着件破衬衫,戴着副黑框眼镜,一手扶车把,一手扶车座,斜着身懒散地靠着摩托车,处在人群的中心位置。
“什么凯旋,狼狈了一个月,回来舔伤口来了”
他也笑着回答。
入乡随俗,和这些人讲话,多少也要拿出一点放任劲儿。
“我给诸位介绍介绍,这就是今日的政治新星”
“流星也算不上”
“流星也比我们这些草民强”
“你们干什么呢?”
他把目光从凌海身上移到周围的七八个人身上,好像和他们也是熟识的朋友。
他希望化解自己和他们之间的这种不谐调、不融洽甚至有些隐隐对立的气氛——看这一双双眼睛。
“我们能干什么?搞点蝇头小利。
向南,北京有一份‘内参’参你,你已经知道了吧,谁搞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
“要不要我告诉你?”
“不必。
我不打听他们的情况”
“你够海量的啊,大家风度”
“中国这么大,咱们这一代人就是一块儿都上,也要费点劲才能拱出一条路来”
“算了,别上政治课了。
我是草民,对政治不感兴趣。
你要彩电,要舞伴,找我,我那儿每星期六晚上有周末俱乐部”
他抬腕看了看表,“向南,平平,你们现在去不去?我那儿肯定已经热闹开了”
“我刚下火车,还没回家,不去了”
“你呢,女社会活动家?”
“我等会儿再看吧”
“向南,你们搞政治的明枪暗箭地去厮杀,败者为寇,胜者为王。
你们谁掌权能容我凌海就行”
“我绝不把枪口指向咱们同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