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灭门惨案】
六月,破晓时分,是沉睡了一晚的人们将醒的时候。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东而西快速接近,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易楚被这声音惊醒,先是瞧了瞧外头的朦胧天色,伸手将床头矮柜上放着的青莲色比甲与月白色裙子拿来穿上,到外间净了面,走出屋子。
正房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身形修长,穿着鸦青色直裾袍,头上用同色缎带将发束起,看上去温文尔雅。
易楚的脸上绽出明媚的笑容,轻声道:「爹,早,也是被马蹄声吵醒的吧?」
易庭先负手而立,脸朝向西方,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有隐约的吵闹声以及婴孩的哭泣声从西边传来,听得易楚心头一紧,她顺着易庭先的目光望去,只瞧见灰蒙蒙的暗沉天色,再无其他,但空气中却有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易庭先低叹,「不知又是谁家遭了殃。」
当今皇上景德帝极为信赖并重用锦衣卫,时值景德三十四年,锦衣卫越发横行无忌。
自前年平凉侯万融与桂王串通谋反事件被揭出,至今已陆续有近万人被牵连而死,许许多多的朝廷官员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稍不留神就被卷入祸事。
锦衣卫抓人不是在深夜就是在凌晨,彷佛已经成了惯例,但凡在这种时辰有马蹄声响起,闻者无不心惊胆颤。
好在锦衣卫抓的不是官宦就是贼匪,跟寻常百姓扯不上多大关系,这样的祸事也临不到平民头上。
易楚想着,暗自有些庆幸,望着易庭先问道:「爹,您今儿还上山吗?」
易庭先点点头,应道:「是该去采些景天与龙葵草。」
「要是方便的话,麻烦爹顺便带些艾草回来,可以吗?」易楚说完,扫一眼墙角,那里堆着小小几捆晒得半乾的艾草,看着已经不多了。
艾草有效止咳、缓和气喘,还能祛湿散寒气,若将其晾得半乾再点燃,散发出来的气味还可驱走蚊虫。
她最喜欢艾草这种带着苦涩的清香。
易庭先朝她温和一笑,说道:「好。」
她又道:「那我去做饭了。」说着就往东边的灶间走去,突然间却听到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院门被轻轻被叩响。
易家以行医为生,时不时会有病患在半夜或凌晨来敲门,可是他们的敲门声向来急促又迫切,并不像这般小心翼翼,似乎带着试探与犹豫。
易楚蓦地心惊,扬声问道:「谁呀?」
外头没有回应,却是再一次叩响了门,随即响起马蹄声,越行越远。
易楚看了父亲一眼,提着裙角,惴惴不安地打开院门。
门外没人,地上却放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
她近前细看,吓了一跳,包裹里竟然是个婴孩,约莫一岁多,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熟了。
她先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心抱起包裹忙关上门回到院里,问道:「爹,您瞧瞧,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易庭先探身看了看,眉头皱起,「真是作孽啊,连孩子都不放过。」说着便伸手试了试婴孩的鼻息,再轻轻拉起婴孩小小的手,将手指按在脉间。
易楚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脸色发白,双唇青紫,若非身有顽疾就是受了重伤。
易庭先把完脉,叹息着摇头,「应是受了掌击,心脉被损,若是精心调养或许能活几年,不过总归养不大,长到五六岁已是极限。唉,可惜了。」
易楚怜惜地看着婴孩,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穿着大红绉纱小袄,前襟用金线绣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一看就知道是被家中宠着的。
想起先前疾驰而去的马蹄声,她犹豫片刻才轻声道:「爹,留下这孩子吧,好歹是条人命,多活一时便是一时。」
话音刚落,又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隔壁立刻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有人粗声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灰色裋褐的男人,三十岁左右,带着个蓝布包裹?」
「没、没看见。」是隔壁吴婶子颤巍巍的声音。
下一瞬,易家院门也被敲响,「开门,快开门。」
易楚吓得双手一抖,包裹差点脱手掉下,她急忙紧紧抱在怀里。
易庭先看她一眼,温声道:「别慌,我去开门。」
她点点头,接着环视屋内四周,像是在寻什麽,然後弯下腰,又迅速站起来。
易庭先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开了门,立刻就闯进两个穿罩甲佩单刀的军士,看起来像是凶神恶煞。
领头那人胖些,长着一脸横肉,进门就粗声粗气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婴孩?」
这人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引得易家父女皆是心生不喜。
易庭先沉着回答,「我刚起身,什麽也没看见。」
易楚则是垂下眸,摇了摇头。
胖子不信,朝身後的瘦子使个眼色,道:「搜!」
恰在此时,西厢房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少女身量高?、肌肤雪白,双眉斜长入鬓、眼梢上扬,因是刚睡醒,发髻蓬松着,惺忪的双眸里转着迷离的慵懒。
她是比易楚年幼一岁的妹妹,易齐。
「爹、姊姊,发生了什麽事?」
少女的声音甜腻妩媚,听得人心头一酥,两个军士更是看直了眼。
易庭先见状,眉头紧皱,沉声道:「无事,你回房里去。」
「爹爹?」易齐不知父亲为何有着怒气,只呆站在原处。
易楚急忙道:「你进去就是。」
她原想过去将妹妹推进房里,忽地像是想起什麽,愣是没动。
易齐只得茫然地退回西厢房。
两名军士对看一眼,一人转去正房,另一人去了易楚住的东厢房。
未几,两人搜完出来都是毫无所获。
易庭先缓缓地说:「官爷已经搜过了,我们都起身不久,确实没看到什麽婴孩。」
两名军士像是没听到他说些什麽,目光齐刷刷投向西厢房。
易楚的心「咯噔」一下,彷佛沉到了谷底。
易齐本就生得妖娆妩媚,加上方才乍醒的媚态,连她这个姊姊看了都难以自持,何况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倘若这两人闯进去……
不!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去。
易楚再也顾不得其他,正要抬步过去拦阻,却看到院子走进一人。
来人长得既高且瘦,身穿大红色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半边脸上戴着银色面具。
似是配合这人的到来,当他在门口站定的一刹那,晨阳也穿透厚厚的云层普照下来,金色的光辉斜斜洒落在他身上,银色面具反射出耀目的光彩,闪亮得令人无法直视。
两位军士见到来人,立时挺直了身子,胖子恭敬道:「辛大人,已搜过一遍,只剩下西厢房还没有进去。」
辛大人依旧站立,凌厉的目光扫视屋内诸人,缓缓启唇,「赵府记录在册者共八百八十二人,已伏法者三百二十六人,羁押五百五十五人,一人下落不明。」
易楚听得心头一跳,一人下落不明,难道就是那婴孩?
只是,这个辛大人一进门就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此时,有一兵士阔步而入,恭敬禀道:「报告大人,余鹏逃至杏花胡同,已经被击杀。」
辛大人淡淡地问:「从赵府到杏花胡同,沿途共多少住户?」
兵士极快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翻了几页便朗声念道:「张大壮家三男四女共七口、张二壮家两男两女共四口、田福家两男五女共七口……易庭先家一男两女共三口……」
未及念完,辛大人已森然说道:「传我的令,一刻钟之内,倘若找不到那婴孩,沿途所有人家均以窝藏罪论处,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易楚的身子晃了两晃,险些软倒。
这人怎能如此残忍,为了一个婴孩,竟要这麽多无辜之人受死?
她惊恐地看向父亲,是不是应该将婴孩交出去?
易庭先面色平静,仍然负手而立,瞧不出半点惊慌。
他的镇定让易楚稍稍心安,但思及辛大人的狠心,仍是忍不住心中的惶恐。
易齐在西厢房里听着,虽不知发生了什麽事,却也明白事态严重,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抖着脚步走到易楚身边,颤着声音问:「姊,咱们要死了吗?」
易楚无法回答,只感到那道慑人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到易齐脸上,然後又回头定在自己脸上。
辛大人不动声色地盯着易家三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