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不一时顾念颐眼前霍然一亮,原来是山中的小溪,水流不急,只有徐徐的令人感到安心的声响。顾念颐卷了卷袖子,在溪水边蹲下来,这水十分清澈,她在里面看到自己动荡的脸容,眉头是蹙着的,隐有愁容。怎麽成了这个鬼样子呢?掬起一捧水来,溪水从指缝间流逝得极快,她叹了口气,对现实的现状并不满意,却束手无策。
须清和鬼魅也似从树後现身,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她身畔,他眉目间笼着淡淡的思悯,潋灩的水光波荡在如玉的侧颊恍似古墓中幽谧传神的绢画。
「你倒益发幼稚了。」他倾身,纤长的手指伸向她,呢喃道:「同他那样亲近,只是想教我吃味生气吗。」
顾念颐五指松散开,愣了愣,水便流得一乾二净,她欣喜起来,迫不及待把手覆在他手心里,他拉她起身,指尖因她而濡湿了,残留的水珠顺着两人相缠的指尖流入腕子深处。
看着终於肯露面的须清和,顾念颐撇嘴道:「可惜你油盐不进,我做什麽都是徒劳。」
他扯了扯唇角,弧度难得的寂寥。她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才是,正踌躇着,他却长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顾念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去,倘若相信我,就照我说的做。」
被他温暖的胸膛拥着,她奇异的不那麽烦躁了,他在说什麽她也听得迷迷糊糊。深深吸了一口气,脸埋入他胸前自顾自闷闷地道:「我好高兴,还以为再见你会是明年,或者更远的将来,等我和他成亲之後,没想到……可是,我又不想见到你,我应该从不曾认得你。」顾念颐抱紧他的腰,嗓音瓮瓮彷佛一个要糖吃的小孩。
「欸你,是不是把血蹭在我身上了?」须清和的话和她的风马牛不相及,她气咻咻抬起脸来欲要解释,他却璀璨地笑开来,下巴在她眉心一点,「高兴些,若总是这般愁眉苦脸的,我要不喜欢你了。」
顾念颐还是分得清须清和什麽时候在调侃,什麽时候在逗她,安静了须臾,呐呐道:「你方才说的什麽,要我做什麽?」
夏风拂过树林,树叶窃窃私语,须清和取出水囊往手心倒水,一面往她脸上抹,一面道:「你应当记得望星楼上的事,我事後命人调查,方知幕後之人是陌氏。」
「贤妃娘娘?」顾念颐错愕,将事情前後联想,却觉到不可思议,「她做什麽要害我,甚至置我於死地?」自己好歹是一条人命,即便是挡着了顾念兮的路,想来也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贤妃却直接想要她的命?想着後背一凉,她很聪明,「如此说来,那边的蛇……那些突然出现的蛇也是贤妃娘娘刻意为之,她疯了不成?」
他举起袖子为她擦乾脸上的水珠,袖襴落下,她脸上是又惊又怒的表情,须清和道:「在望星楼中她确实是要你的命,至於缘由……念颐,你不是问我你与陆氏像不像吗?」
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转了,炯炯望着他,眼睫忽颤忽颤。他抚摩她凝脂一般的侧颈,指尖眷眷,缓声道:「我说不像,你总是不愿信的,我倘或说像,你更要气闷,我自己亦亏心。」
「真的不像吗,可是太子说……」顾念颐在须清和的凝视下抿嘴不敢说下去。
他便启唇道:「个人看人眼光不同,存的心思也不同。我心无杂念,瞧你便只是你,如何与不相干的人相似。太子思陆漪霜成狂,才会看你越看越像她,或许日後还会将对她的思念逐渐转承到你的身上。」
他轻柔唤她一声,视线却紧紧攫住她的眸子,缄了缄道:「答应我,日後你们一处,无论他怎样待你好都不要受蛊惑。他不爱你,他的心中只有一个陆漪霜。」
顾念颐糊涂了,横竖自己与陆漪霜相似与否这一辈子都说不清了,好在须清和愿意这般诚恳地表态,然而美中不足,他前面一句话教她委实听不懂。
「日後一处是什麽意思?我知道,或许你也不能逆转,可是……」她哑口无言,他话里意思竟然是隐晦暗示她与太子成亲之後的画面,她气闷无措,只能嚷嚷道:「你太自私了,我和别人成亲了,就是人家的娘子,他待我好,我自然加倍待他好。」
她在倔什麽呢?须清和负手望向远方,他心底的计较考量不必一一明说与她,想了想,道:「我收到消息,明年皇后便要亲自操持你同太子的婚事。」眼瞳转得缓慢,眼光重落回她面上,「翌年你才是十四岁,还不到及笄之年,嫁给太子,入住东宫後他不会动你。你……可以放心,接着……」
「我不要听!」顾念颐捂住耳朵,他既然没有办法,为什麽还要给她希望?还要她嫁作人妇後想着他吗,她成什麽人了!
他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迎风而立,衣袂飘绝似要临风而去。少顷,风中传来他沉缓的语声,「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他们的思想是不同的,顾念颐忽然明白这一点,她不是偏执、不知变通的人,可是现摆着的问题是须清和。她并不知道他预备怎样去处理今後的事,她只知道他束手无策,彷佛是为上演一出缓兵之计,故而让她顺应眼下大势。
顾念颐也确实是那样打算的,然而方才甫一见到须清和她忍不住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者她从未放弃过吧,目下却不能够了。须清和的思路她跟不上,他太异想天开,她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现下的问题,也可以理解他应有的苦衷,但是她自认并不是那样嫁人後还同旧日相好藕断丝连的妇人。她又不是潘金莲,他也不是西门庆不是吗,这个人真是!
便是这些通通都不计较,难道须清和竟不曾思考过他们之间的关系?顾念颐咬着下唇看着他,咬得嘴唇发白,她倘若来年嫁与太子,成为须清止的妻子,那便是太子妃,是他承淮王的嫂嫂……
但凡正经人家的姑娘,对於世家间的腌臢之事皆是持嗤之以鼻的态度,顾念颐是侯府嫡出小姐,自幼所受管教可见一斑,她只要一想到来日和须清和成为嫂子和小叔子的关系,心里就一阵颤栗,遑论在这样的情状下他竟然还要她等。
等什麽?等她看着他成亲吗,他对她的喜欢会持续多久?不论他是如何打算,她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不会有将来了!
真到这个节骨眼儿上,顾念颐才是真正心如死灰,她前番总在徘徊犹疑,此刻须清和作出了这般的决定,她对他没有足够的信赖,也不认为当自己成为太子妃後,他和她还会有半分的可能。
即便那时她仍旧愿嫁,他也不能娶。他以为自己是怎样的权势滔天,堵得住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他不怕,她却怕自己的脊梁骨都教人给戳出个窟窿来,且满朝文武亦不会同意,太子又不是个死的,他们那时再在一处,太子的脸面往哪里摆?
顾念颐头脑发胀,越是思考,越是发现前途阻碍重重,已然预见一盘死棋。只当她是乌龟吧,缩回自己小小却坚硬的铠甲里,不伤人、不伤己。在一切开始时结束,须清和有自己的人生,不该因她而走偏了方向。如花美眷,与子偕老,终究要缘分成全。
水流的潺潺声灌进耳里,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不动声色的安宁静谧,顾念颐面部神情放松下来,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他,道:「还是不等了吧,路那麽长,或许不必为沿途的风景而驻足。」
「顾念颐。」须清和眉心蹙起,唇角略微抿了起来,双目直戳戳望着她,像两个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