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利斯・塞达克的漫画8

莫利斯・塞达克的漫画8

尽管千樫也有精神准备,但看到浦小姐回来后,像戴了面罩似的没有血色的脸,还是吃了一惊"

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四个月了"

浦小姐紧锁着眉头说"

是为了回娘家生孩子而回国的?"

不,是为了打胎才回来的。

听男友说,做这种手术在日本很简单……"

千樫看着姑娘的表情,就像是放大了的笨拙的女孩子的脸,听见从她嘴里说出这么形象生动的男人用语,又吃了一惊"

这男人竟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啊"

他说不打算再和我保持恋人关系了,提供给我这个情报算是对我负责任了。

我对这男人也无所谓。

只是觉得他长得像吾良,才被他吸引的。

从一开始就对他的谈吐没什么兴趣。

所以……才会一见面就**的"

现在你打算拿掉孩子吗?"

不,不想拿掉了……在经汉堡回日本的飞机上,我读了登载在南德国新闻上的古义人先生的文章,是周日版的《SüddeutscheZeitung》杂志。

于是,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生下孩子"

听古义人说,他在柏林期间写了一篇译成德文的文章。

是为了好找翻译而用英文写的吧。

如果你有日文原稿的话,我也想看看……"

浦小姐拉过在机场免税店买的,为高级白领女士做广告用的,像公文包那么大的背包,从里面拿出薄薄的几页杂志剪报"

你看看吗?"

我不懂德文……"

我来翻译可以吗?文章里写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是为了回答'为什么孩子必须去学校'这样的问题而写的。

文章写的是古义人先生小时候的经历和阿光在残障学校上学期间的事……特别是前半部分不可思议。

是从战争一结束,他就每天拿着植物图鉴到森林里去,不去学校而学习树木写起的"

秋天,下大雨时我也到森林里去。

雨越下越大,森林里到处水流成河,连小路也没有了。

直到半夜也下不了山。

我发起了烧,到了第三天,村里的消防队在橡树洞里发现了我,把我救下了山。

回到家后,烧也没退,从附近镇上请来的医生说--我就像在做梦似的听见的--"

这孩子没救了"

,就走了。

只有母亲没有放弃我,一直照料着我。

一天深夜,烧得奄奄一息的我,像在被热风吹拂的梦境里似的,忽然睁开了眼睛,感觉头脑清醒了。

现在农村已经不像从前了,那时把被褥直接铺在铺席上,我躺在褥子上。

几天几夜没阖眼的母亲坐在枕头边,正瞧着我。

我用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微弱声音问道:"

妈妈,我会死吧?"

不会的。

有我给你祈祷呢"

医生说这孩子没救了,我听见了。

我会死的"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

要是你死了,我就再生一个你,你就放心吧"

可是,那个孩子和死去的我是不一样的孩子吧?"

不,是一样的。

我会把你以前看到的,听到的,读的书,做的事都讲给新的你听。

这样新的你就会用你知道的词说话,所以说,这两个孩子是完全一样的"

我还是不完全明白,可是能安心睡觉了。

从第二天开始渐渐好了起来。

好得非常慢。

入冬时,我自己要求去上学了。

在教室里学习时,或在操场上打棒球时--这是战争结束时盛行的体育运动--我都会不自觉地陷入沉思。

现在在这里的我,会不会是那个发高烧的孩子死了以后,妈妈又生的新的孩子呢?我感觉好像妈妈把那个死去的孩子所看到的,听到的,读的书,做的事都讲给了我,就像早已存在的记忆似的,而我是继承了那个死去的孩子用过的词这样思考、讲话的吧?在这个教室和操场上的孩子们,难道都是听了大人讲了那些没长成大人就死了的孩子的所见所闻,成为他们的替身的吧?其证据就是,我们都在使用同样的词语讲话。

而我们不正是为了使这些词语成为自己的东西而到学校来的吗?因为不仅是国语、理科和算术,就连体操也是为了继承死去的孩子的赐予所需要的!

自己一个人去森林,照着植物图鉴对照眼前的树木的话,就不能替代死去的孩子,成为和那个孩子同样的新的孩子。

所以我们才这样到学校来,大家一起学习,一起游戏的……大家可能会觉得我讲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因为现在成了大人的我,回想起被记忆封存已久的自己经历过的事时,感到那个冬天,自己终于病好了,怀着静静的喜悦到学校去时似乎很明白的事,其实并不太明白。

我是希望你们这些孩子,新的孩子能够理解这一切,才讲了这些从来没有写进小说里去的回忆的。

文章的内容大致就是这些,前半部分,差不多三分之一吧……和古义人用日语写的体裁是完全不同的"

不是的,"

千樫深情地说,"

要想以对孩子讲话的口吻写的话,古义人也会写出这样的文章的。

婆婆是用森林方言对丈夫讲的,所以那一部分的语言表现就更加生动一些。

只是这篇文章为什么会使你决心生下这个孩子呢?我虽说也能理解你,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浦小姐在读这篇文章时,戴上了男人用的那种粗边方框眼镜。

她抬起头来看着千樫时的表情是理智的,已经没有了一丝悲戚的影子。

从她那生动透明的皮肤下面浮现出了新鲜而积极的红晕"

我想要为死去的孩子再生一个孩子。

把死去的孩子的所见所闻,所读的书,做的事都讲给他听……我要成为把死去的孩子讲过的话教给新孩子的母亲"

你是想生个替代吾良的孩子……"

你一定觉得我这个小姑娘太傲慢了吧?"

不,我没那么想,"

千樫真心地说,"

无论是我母亲,还是梅子或我都已经不能够对吾良说'再生一个你'这样的话了"

浦小姐用含有纠缠或者说是挑战的尖锐眼光盯着千樫"

你今年没有陪同古义人先生出席哈佛大学名誉博士受聘典礼,我知道你是因为要为吾良服丧。

你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说着,涨红了脸的浦小姐放声大哭起来。

千樫觉得无论是谁,在哭泣的人身边--就连在吾良死后,对着摄像机一边哭一边说话的坚强的梅子身边--都不是件舒服的事。

千樫虽然不太明白去没去哈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现在的心情平稳多了。

千樫对于浦小姐以完全自立的人格,为了成人的工作而发自内心哭泣的样子产生了共鸣。

千樫想,这和吾良在别的场合说的话很相似,从哭泣的浦小姐那强烈压抑与丰富流露十分协调的情感之中,感受到了健康的自然性。

她由于怀孕而处于被动境地,还为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样努力,自己应该力所能及地去助她一臂之力。

浦小姐停止了哭泣,冷静地对开始认真听她讲话的千樫说了下面这些话。

浦小姐从柏林打电话把目前的困境告诉了父母。

起初,父亲和母亲对女儿的过失是宽容的,赞成她回东京做人工流产,还提出了具体帮助的方式。

他们表示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彻底解决之后,再重新回到柏林自由大学继续已经开始的研修生,然后攻读硕士学位,进而攻读博士"

你是柏林自由大学的学生?那么古义人这个冬天的讲座,你知道吧?"

听千樫一问,浦小姐解释道:"

我一直准备攻读经济人类学。

所以和文学部离得很远。

男友是日本学科的,报名参加了古义人先生的讲座。

原以为先生是用日语讲,结果他觉得古义人先生的英语太难懂,就不怎么去听讲了。

可是又想取得学分,就去办公室打听是否可以用日语写论文,回答说日本学生的论文要用日语以外的语言写,他很不满。

后来我们分手了,不知道后来的情况……"

浦小姐的父母是大学同学,都有着当研究者的抱负,却因为结婚过早而不得不找了工作,结果两人一生都和做学问无缘了。

现在公司任职的父亲算是事业的成功者吧,而母亲则把丈夫和自己的梦想寄托在浦小姐能当大学教授上。

为此,他们觉得女儿与其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不如忍受人工流产的痛苦,真能吸取这个教训的话,不就变坏事为好事了吗?浦小姐觉得父母的宽容态度是打着他们的如意算盘的。

果不其然,当浦小姐说出不做人工流产,生下孩子后带到德国去时,双亲的态度陡然一变。

他们表示一个女人一边抚养孩子一边学习,是不可能有出色成绩的。

在娘家生产根本就别指望,也不允许她这么回德国去。

并且,他们要断绝汇款,现在所住的父亲名下的公寓,也要卖给打过交道的公司作为派驻柏林的工作人员的宿舍。

总之,父母的意图是,直到浦小姐在东京顺利做完人工流产之前,不给她以任何退路。

所以也不给浦小姐买回柏林的飞机票。

千樫和浦小姐谈了三个小时,当她要走的时候,千樫没有给她彩印,而是把原画放进画框里作为礼物送给了她,并请她一个星期后,和今天同一时间再来一次。

还嘱咐她,在此之前不要屈服于父母施加的压力。

只剩下千樫一人的时候,在古义人和阿光从游泳池回来之前,她打开塞达克的《OutsideOverthere》里那幅爱达为了寻找妹妹而飞到窗外去时,姿势错误的画,长时间地凝视着。

千樫也必须慎重地采取正确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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