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性有关的几个问题(1)
与安弟许久未见的那几年里,王小蕊过着既简单又复杂的生活。母亲终于嫁人了。嫁给了那个老出纳。他们小心翼翼、生怕王小蕊生气似地结了婚。母亲临出门时,还紧紧拉着王小蕊的手。他们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她。觉得把这孩子孤单单扔在这世界上,多少总有些歉疚与不安。而她那个弟弟则终于还是惹了事,给送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劳改去了。只剩下了王小蕊一个人。有许多人来约会王小蕊。她的公司客户,公司客户的朋友,朋友的朋友。胖的,瘦的。很有钱的,一般有钱的,不那么有钱的。他们约她吃饭,喝茶,唱卡拉OK,说点黄色笑话。有时候,还会送她一些小礼物。临到后来,其中的一些人,有预谋、或者没有预谋地对她提出了一些要求:关于性的。在这个问题上,王小蕊本身并不存在什么信念。对于王小蕊来说,性并不代表一种真正的欲念。真正的欲念需要人本身的力量来支撑。一种谈不上邪恶或者高尚的力量。这种东西,王小蕊是不具备的。王小蕊也不是很相信情感。王小蕊只相信简单的东西,简单,明亮,准确。比如说,女人年轻漂亮时的年轻漂亮,和男人有钱时的钱。王小蕊从来只相信现在时。她不需要历史,历史对她这样的女孩是不起作用的,它只能误事。王小蕊天生是这个时代的尤物。时代现实,她比时代更现实。但有一件事情她还是在乎的:既然看不到大的宏阔的事物,那么,细小到局部的准则便成为了她的提纲契领。有些市民必须遵守的东西,涉及到体面的---虽然暗地里可以不遵守,但表面上还是要维护的。她不能乱来。但她可以找个情人。偷偷的。在那些有预谋或者没有预谋的人里面,王小蕊选择了一个。是个商人。从外地来上海发展的。比王小蕊大十几岁,中等身材,长得不算好看,但很敦实。他的上辈人是做小生意起家的,非常精明。到了他这一代,终于成为了一个实业家。他做地产,三五年工夫在浦东拥有了一座自己的楼盘。在生意上,他顽强,规矩,甚至还称得上正派。他和王小蕊见了几面,有点喜欢上她了。她很漂亮,很聪明。更重要的是:她很年轻。比起他放在家里的那位。他们定期见面。他为王小蕊租了房子,每个月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零花钱。他很少带王小蕊出现在公共场合。只有难得的一两次,他去见客户。他穿着深色西装,王小蕊穿着浅色套装。他介绍王小蕊说: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行政助理。他们在床上很和谐。甚至还有过几次难以自持的激情。他不属于那种很懂得女人的类型,略微有些胖,动作和情话都不是上海男人的做派。但他确实很疼王小蕊。她的身体那样富于弹性,即便在床上,她也是聪明的。无师自通的。她提供给他的性正是他所要的:她那样年轻,那样鲜嫩,几乎就像刚刚开放的花。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性从来没有过灵魂的参与,他们把性的意义最大限度地简单化,赋予它最实际的功能。有时候,快乐反而倒来了。后来这事情不知怎么被他妻子知道了。和他闹了几次。他来找王小蕊。坐在她对面,抽了几支烟。他说:她知道了。只说了这一句,他停下来,眼睛看着王小蕊。王小蕊先是怔住了。很快地她就平静了下来,也抬头看他。看了两秒钟,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就像洪水到来时的野生动物,他们一个要落荒而逃,一个则要择枝再栖了。两人没有太多考虑就分了手。当然,他给了王小蕊一笔钱。分手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吃了餐饭。他有些喝多了。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是个商人,讲究物值平衡。他说现在的时代,需要一种新型的男女关系。夫妻太容易厌倦,情人又太容易受伤害。所以说,这种关系应该是第三种关系。他说他本来就想和王小蕊建立这种新型的时代关系。但现在失败了。生意场上的用语,就是遇到了不可抗力。他还说到了他的楼盘。他说他今天站在那幢楼的下面,看着它,突然觉得非常感动。他说他拥有它很不容易。他要珍惜。王小蕊没和他多说什么。她甚至想,后面的话他完全可以不说。他们是同道中人,知道怎样把事情善始善终。其实,一个人对于性的看法,是很可以展现他人生大致的经纬度的。有时候,安弟会突然地想起老魏,还有王建军。几年前的一天,她喝醉了,躺在床上。老魏坐在她的旁边。老魏说如果她安弟不愿意,老魏一根汗毛都不会碰她。老魏说他是个生意人,而好的生意人都应该是讲究规则的。安弟当时觉得非常反感。非但反感,而且可怕。性成了一种物件。一把钥匙。招之即来的。然而,现在安弟回头再想,另外一些意味倒出来了。她突然发现了老魏身上的力量。那种遍体鳞伤后血肉重聚的力量。一针见血。这血大致是有病毒的,是有些脏的。是不大能够见人的。她现在回头想来,老魏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真理。血淋淋的真理。而因为不愿意流血,所以她以前是根本看不到真理的。当然,老魏早已是个没有激情的人了。安弟现在认为:这是人过多地接触真理的缘故。安弟现在还认为:性其实也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当然,能不能把它看得简单,与人接触真理的次数也是有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