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就是像遥远那样远(1)
安弟不知道大卫以前认识王小蕊。
非但不知道,安弟从来就没把这两个人往一起想过。
她认为他们很不相同,太不相同。
就像两根向外延伸的线条,越延伸,相隔便越远,永远没有相遇的那一点。
其实安弟只讲对了一半。
她忘了,两根越伸越远的线条,是可以往回拉的,在很远很远的过去的某一点上,总会存在那样一点,它们交叉而过。
一定是有的。
只不过是个瞬间,并且无可往复。
王小蕊倒是对安弟讲过一些男人的事情。
包括那个浦东的房产开发商。
她说他其实人不坏,真的不坏。
是个挺实在的人。
王小蕊说,那个开发商和她分手时给她的那笔钱,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想。
她说,她想到他会给她钱,但没想到会给那么多。
“给不给是规则,给多少是情谊”
王小蕊说。
说完这句,王小蕊顿了顿,略微地怕有什么不妥似的,问安弟:“你认为呢?”
安弟也略微地有些尴尬,脸红了一下。
为了掩饰这种尴尬与脸红,连忙说,自己倒是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王小蕊说,要是他老婆没发现这事,他们倒可能会长。
王小蕊说他这人挺有安全感,即便她王小蕊以后老些,没有现在好看,他也会对她好。
但问题是不能让他老婆发现。
王小蕊说不能让他老婆发现时,突然笑了起来。
她说她看到过他老婆,是个马脸的中年女人,不算难看,但绝没有女人味。
王小蕊说,但是他在乎老婆,她也明白,他不是在乎老婆本身。
他在乎的是另外一种东西,隐藏在老婆这个词后面的。
什么东西都可以打碎了,重来,但隐藏在老婆这词后面的东西,他不想把它打碎。
他要让它完整着,即便只是表面上如此。
王小蕊说,他们最后分手那天去吃了顿蛇餐。
是他挑的地方。
极其昂贵的。
那天下着雨,他走进来的时候,王小蕊已经到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
她发现他真是非常矮,最近好像又长胖了些,身上穿的西服就有些绷紧,显得小了,但是下摆却还是显长。
奇怪而别扭。
王小蕊还发现,他走路的样子也好像有些奇怪而别扭。
仿佛身体内部积聚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东奔西突的,寻找着出处。
王小蕊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产生出一个怪异的比喻。
她觉得,他就像第一次穿高跟鞋的乡下女人,把脚上、腿上、身体里的蛮力全投注在那双细细的鞋跟上。
她觉得他很可怜。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王小蕊说他们讲话的时候,她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喝了好些酒,她也喝了些。
她看到他有些发光的眼睛时,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不清楚,这是因为他对她还有些不舍,还是由于那种悬崖勒马的惊悸?因为他刚才说到---他去看了他的楼盘,突然非常感动,他说他拥有它很不容易,他要珍惜。
王小蕊说她当时真有些迷糊,但不管怎样,她吃准他是看重两件东西的:老婆和楼盘。
他把这两样东西,颠倒、打碎、重新来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们便成为了一种东西:安身立命。
所以王小蕊认为,从这个角度来讲,她对他的理解是完全而彻底的。
甚至可以这样讲:他们几乎称得上是同道中人。
其实王小蕊对安弟讲起过大卫。
当然她说的是张治文。
她也没把张治文这三个字说出来。
她说:倒是有一个人,但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她说她是在十宝街认识他的。
他长得挺好看。
真的是喜欢她。
她说后来她认识了浦东房产商、浦西房产商,认识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后,才知道了什么叫真喜欢。
但是她也一直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喜欢她。
因为她漂亮?或许是。
因为他对她说过:你真漂亮。
他还对她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他说:你看上去真像一只鸟。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开心的。
她还去过他住的地方,他画了许许多多奇怪的画,她看不懂,但觉得挺新鲜。
这个感觉其实也就是她对他的感觉。
不太懂,但新鲜,有刺激。
只有一个问题是让她感到困惑的:他没有钱,非常穷。
他不愿意她去十宝街。
但他又没有钱。
她告诉过他,她去十宝街就是为了钱。
他们为这事吵过几次,吵过又好了,但过不多久又得吵。
就这样吵着吵着,过了些日子,她毕业了。
她觉得再不能这样吵下去了。
就去了南方。
王小蕊说,其实她还是经常会想起他。
她说她很清楚自己离开他的原因。
他穷,虽然她喜欢他,但是她不愿意过穷日子。
就是这样简单,就是这样确凿,她宁可把自己的喜欢杀死,也不愿意过穷日子。
“我是铁了心的”
王小蕊说。
还有一个原因王小蕊没有对安弟讲。
那是她看到浦东房产商那个马脸老婆以后产生的。
如同惊雷。
天才的王小蕊忽然顿悟:假如她真的和张治文好了,假如她真的成了他的老婆,总有一天,她也会是那个马脸女人的下场。
总会有那样一天的。
即便张治文没有那样的行为,她王小蕊也会有这样的心理。
再有一个场景王小蕊也没有告诉安弟。
后来她又见到张治文了。
她发现,她离开他的原因已经不存在了。
但与此同时,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也彻底丧失。
他们真正的、永远的成为了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