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医馆的病患正浮想联翩,易郎中已温声道:「阿楚,请侯爷到客厅说话,」又朝林乾拱手,「此处还有病人,请恕我不能相陪。」
林乾冷冷地「嗯」一声,易楚已屈膝行了个礼,「民女见过侯爷,侯爷里边请。」
画屏已知道林乾过来,等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林乾没看见似的径自走进客厅,将拐杖往桌旁一靠,大咧咧地坐在太师椅上。
易楚在下首落了坐。
画屏沏了茶过来,很快退出去,并且识趣地掩上了门。
卫氏嗔道:「你怎么不留在屋里,这孤男寡女的……」
画屏一愣,她是习惯使然,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随即向卫氏解释,「老太太放心,威远侯性情冷淡,平常都不近女色。」
「是个侯爷」卫氏吓了一跳,「他来找阿楚干什么?」到底不放心,找了几块点心用托盘托着端到客厅。
走到门口时,侧耳听了听,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卫氏心里嘀咕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林乾早听到卫氏的脚步声,知道有人在偷听,脸色愈发阴沉,扫了眼卫氏手里的托盘,淡淡地开口,「多谢老太太,我不喜甜食。」
清冷的声音让屋内的气氛刹时冷了几分,纵使卫氏已经年近五十的人,也不由在心底打了个颤儿,放下托盘走了出去,却是没有关门。
林乾审视般的眸光再次落到易楚脸上。
易楚坦荡荡地回视着他,不闪不避,眼眸里既没有好奇也没有害怕。
林乾心底暗暗喝了声采,难怪明威将军的嫡长子会看中她,确实有过人之处。心头松动,脸色却丝毫不变,片刻,才冷冷地开口,「杜仲是何时离京的,去西北干什么?」
易楚垂眸想了想,回答道:「八月十三走的,说是有笔大生意要做。」
「八月十三,」林乾低声重复一遍,脑中蓦地浮现出那个抬脚踢飞他的石子的少年。
不过十岁,武功底子已是不弱。
有这般身手的人会甘心只做个汤面馆的东家?
尤其,身上还背负着仇恨。
林乾心思转得飞快,已猜出个七七八八,又问:「他在锦衣卫任何职?此去西北怕不只是犒赏军士吧?」
易楚愣了片刻,不知道是否应该承认。
思量间,耳边又传来林乾的声音,「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只是免不了会打草惊蛇。」
易楚下意识地盯着林乾看了两眼。
他神情如方才一般平静,可平静中又蕴含着不加掩饰的笃定。
林乾迎着她的目光,清冷地开口,「苗乱平定后,当初跟随我的部属有半数调拨到了榆林卫。」
就是说,榆林卫有他的人?
易楚眸光闪动,轻轻启唇,「特使。」
那个整天戴着银色面具的锦衣卫特使辛大人?
曾经数次托吴峰相邀喝酒,可他鄙夷辛大人的所作所为,又看不上他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没想到,竟是杜俏的长兄杜仲。
林乾到底是惊诧了,可很快又理解了杜仲的做法,假如换做是他,或许也会如此。
脸上不由浮起个自嘲的笑容,原本早就可以相识的,好在现在也不晚……阿俏只这么一个亲人,就算为了阿俏,他也得助他一臂之力。
想起杜俏腹中的儿子,林乾冷肃的脸上多了些柔和,「阿俏产期是明年二月初,我希望到时易姑娘能够在场。」
易楚下意识地拒绝,「府上想必已经备了稳婆与太医,我去不去并无多大用处。」
「听说女人生产很是凶险,有娘家人在场,阿俏底气也足些……再说,洗三那日,做舅舅跟舅母的不能不送礼。」林乾起身,拄起拐杖杵了杵地,「就这么定了。」
不等易楚相送,就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易楚这才反应过来,林乾说的是,她跟杜仲一同去威远侯府。
他就那么笃定杜仲会赶在二月初回来,或者他的榆林卫的部属有那么大的能力足以让杜仲安然归来?
易楚狐疑不定地站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匆匆到医馆跟易郎中交待声,又急急地赶到汤面馆,将适才与林乾说的话给大勇说了遍,「……想办法告诉公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总得让他预先有个防范。」
大勇知道事情紧急,答应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写信,过上五六日公子就能收到……姑娘还有什么要说的?」
想说的很多,想告诉他要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想说自己很想他,好几次梦到过他……
可这些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大勇的面说。
易楚笑着摇头,终是忍不住加了句,「让他保重。」
「行,我一定把话传到。」大勇也笑,笑容里颇有点意味深长。
易楚感觉自己的心事好像被看透一般,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羞意,急匆匆地告辞。
眼看就要走到晓望街,胡二突然从巷子里蹿出来,拦住了易楚的去路。
易楚吓了一跳,拂着胸口道:「二哥急匆匆地要到哪里去,吓死人了。」
「对不住,阿楚妹子,」胡二连忙解释,「我特地来找你,等了好几天,你身边都有人。」
易楚顿时心生警惕,四下看了看,看到街对面两个摆摊的商贩,略微安心了些,提高声音问道:「二哥有事?」
商贩闻声朝这边看过来。
胡二脸色红了红,却是压低了声音,「阿楚妹子能不能去瞧瞧我妹子?」
闲着没事看她干什么?
易楚沉着脸便要拒绝。
胡二乞求道:「我知道她做错了事,可现在她也受到了报应,求易姑娘可怜可怜她,看她一眼吧?」说着,七尺高的大汉子竟然红了眼圈,声音也哽咽起来,「阿玫她,她快要死了。」
「怎么回事?」易楚惊讶不已。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胡玫了,只听说胡屠户舍不下小寡妇卷着家财出门寻她去了,而胡祖母急怒攻心摔到床下,磕到后脑勺,当场咽了气。
胡祖母办丧事,胡家几个儿子自然都要披麻戴孝,胡婆娘趁机又哭又闹,逼着已分家的儿子又搬回来住。
胡家总算结束了一年的分家生涯,重归团圆,也算是胡祖母临终前做了件大好事。
眼下胡祖母刚过七七,胡玫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要死了?
要想死,早在胡家起火那夜就死了。
时隔这么久,除非是染了重疾。可胡家最近办丧事,家里断不了宾客往来,没听说胡玫有病,也没见她家请过郎中。
易楚现在对胡家有种莫名的戒备,实在不愿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胡二看出易楚的不情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易姑娘念在你们认识这七八年的份上,瞧一眼阿玫。」
易楚手足无措,她对胡二印象还不错,而且去年庙会上,胡二还舍身救护过她。
想到此,不由咬了唇问道:「二哥快请起,我当不得二哥跪……二哥说说胡玫到底怎么了?」
胡二起身,撩着衣襟擦了把脸,左右看了看,才悄声道:「阿玫,阿玫她有了身子。」
易楚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