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那人高大颀长,浓密的黑眉下一双深眸炯炯有神,虽然穿着普通的墨青色长衫,可是一身凌厉的气势连一个十岁的孩子都能察觉到。

他听到旁边有人在叫杜将军。

杜将军跟他说,越是神骏的马,性子越烈,只有驯服牠的主人才能靠近,然後还捏捏他的手和肩膀,说他根骨不错,是个习武的好料子,又问他以後愿不愿意带兵打仗。

吴峰响亮地回答,愿意。

杜将军笑了,要吴峰先学好功夫,到时候去西北边关找他。

回家後,吴峰跟父亲提起此事,才知道那个杜将军就是令鞑靼人闻风丧胆的明威将军。

从那天起,他便缠着父亲请来了教授武功的师傅,虽然开始习武时已经十岁,错过了最佳年龄,但正如明威将军所言,他根骨好,武艺一日千里,连师傅都称赞不已。

只是还不等他学成,就传来明威将军贪墨军饷、盗卖粮草,最终客死异乡的消息。

他一直不相信那个奉献自己生命卫国戍边的明威将军会克扣士兵粮饷,如今再次看到和记忆中相似的眉眼和那张清俊却英武的脸,他这才把几件事情连起来。

吴峰激动地说道:「明威将军果然是被冤枉的!赵镜已经供认,江南徵收的军粮在押运途中就已经掺杂了陈米,而承运那批军粮的就是扬州漕帮的人。」

以往从江南等地收上来的新米在运往西北军中的途中,总会被军中将领换上一小批陈米,只要别掺杂得过分,并不会耽误士兵食用,而盗卖新米赚得的银两就用来抚恤战死士兵的家眷,或者贴补家境困难的士兵。

明威将军当然清楚部下的所作所为,不过这并不是为了私利,於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情。

十二年前,赵镜已经任职户部侍郎,他串通了漕帮,在运输新米的途中掺杂了大量陈米,等军中将领再次换米时,因陈米数量过多,就吃出了人命,有人便理直气壮地将军中换粮的事捅了出来,却是说得加油添醋。

士兵听了自然群情激奋,加上有人居中挑唆,更有三位将领联名上书,指认明威将军克扣粮饷还苛待士兵,使得军心大乱。

值此动荡之际,鞑靼人趁机入侵,明威将军大败。

景德帝震怒,派督军王振日夜兼程赶往西北调查,结果西北军十二位高级将领尽数被免职,或斩杀或入狱,而明威将军在回京途中身亡。

十二年後,赵镜在罂粟的折磨下,招供了更换粮米的事,也供出指使他行事的人是一个姓安的太监。

这个安太监是在皇后的宁寿宫里伺候的,八年前因伺候不力被乱棍打死,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只是活着也不能怎样,皇后可以推说安太监财迷心窍,假传懿旨。

杜仲现在掌握到的证据已能替父亲翻案,却还不足以手刃仇人,他不甘心,所以还得忍,也得等,一直到仇人势败毙命。

六月二十三是易庭先的生辰,杜仲一早就送贺礼来,是雕刻着荷叶青蛙的易水砚。荷叶青翠碧绿,上面还缀着两颗如黄豆大小的露珠,彷佛不小心碰到就会滚下来一般。

易庭先爱不释手,当下取来墨锭试砚,一试更是欢喜,「果然是名砚,发墨快,墨汁温润且不伤毫,难得、难得啊。」

他实在高兴,又叫来卫珂看看。

卫珂转身就跟易楚说:「这外甥女婿真会拍马屁,姊夫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易楚不禁莞尔,父亲骨子里仍是读书人,杜仲送他笔墨纸砚就如同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父亲万万舍不得推拒。

虽是易庭先的生辰,杜仲却未厚此薄彼,送了一把桃木雕成的寿星翁拐杖给许氏,送了一匣子四锭徽墨给卫珂,给易楚的也是个匣子。

易楚打开瞧,不禁疑惑,他为什麽送她石榴,不过这石榴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正要剥下来尝尝,却是触手冰凉,这才发现竟是用羊脂玉雕刻成的,顿时惊叹不已,猛地又想起石榴有多子多福的寓意,面上突然一红,猛地合上了匣子。

一旁的卫珂好奇心起,问道:「我的是一匣子徽墨,你的是什麽?」

易楚才不告诉他,连忙将匣子藏到身後。

卫珂不禁来了气,一定是什麽好东西才会藏着掖着不让人看,他的思绪转了转,反而对杜仲道:「你既然与阿楚定了亲,应该也叫我舅舅才对,怎麽都大半天了还没叫人?」

易楚又羞又恼,还没成亲,怎麽就让人改口?她比卫珂大不到半岁,叫他舅舅还觉得尴尬,杜仲比他大十多岁,岂不是更难开口?

不料杜仲半点声色不动,竟然真的恭恭敬敬地喊了声,「舅舅。」

不但她愣了,就连卫珂也呆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许氏正在院子里挑菜,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嘴角闪过笑意,扬起声音道:「阿珂,今天的字还没写完,还不快去写。」

卫珂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房去,许氏也端了菜篮子进了厨房,院子里便只剩下易楚与杜仲。

易楚悄声道:「他就是存心捉弄你,你倒是当真了。」

杜仲笑着道:「总比他叫我杜大哥要好,而且他辈分高,早晚都得叫,早叫早习惯。」

易楚登时羞红了脸,转身进了东厢房,却又站在窗前,假装逗弄金鱼。

杜仲慢慢走过去,隔着洞开的窗扇,柔声道:「这几天让大勇订了些家俱,你去瞧瞧,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

她有些犹豫,虽然想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样的宅子,却又觉得不合适。

杜仲又道:「别的倒罢了,可是床上铺的褥子总得量过尺寸才能做,总不能短一截或者长一截。」

易楚忍不住暗骂,难道不能量了尺寸再告诉她,非得她去看不可。

只是终究抵不过想去的念头,也就轻轻点头答应。

杜仲继续说道:「我买了一户姓郑的人家,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八岁了,小的是儿子,六岁。他们已经在宅子里看着,大勇明日也会过去,到时把他们的卖身契给你。若你觉得自己不方便去,就请外祖母陪着,老人家经历的事多,有什麽冲撞忌讳的,也能替咱们留心。」

易楚很喜欢听他说「咱们」这个词,就好像两人是一体的,亲密无间。

隔天,易楚趁着买菜跟许氏去了白米斜街。宅子果然很好找,青瓦粉墙,隔着墙头能看到十余枝翠竹,又有藤蔓缠绕,蝴蝶飞舞,看上去很雅致。

顺着围墙来到正门,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

易楚轻轻叩了门环,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迎出来,中等身材,长得有点瘦,相貌很普通,但举止大方,而且眼神沉着,是个很稳重的人。

大勇紧跟着出来招呼道:「老太太、易姑娘,快请进。」又介绍道:「他姓郑,叫大牛,在家行三,叫他郑三就行。」说罢便引着两人往里走。

进门是雕着倒福字的青砖影壁,绕过影壁是前院,地上铺着青砖,倒座房西面的两间厢房隔成单独的小院,是郑三一家子的住处,中间两间空着,东边一间是门房。

垂花门前种着成排的蔷薇花,进了垂花门便是二进院子,仍然是青砖铺地,东侧种了宽如伞盖的梧桐树,西边则是一小片青竹,旁边架着秋千,还种了两株紫藤。

正房是三间厢房带两间耳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跟杜俏住的屋子格局一样。

正中的明间布置成待客的客厅,东次间是起居室,靠窗铺了大炕,东耳房则是卧室。

大勇比手画脚着说道:「这里放拔步床,床头会放个矮几,那边靠墙放衣柜和五斗柜,妆台就摆在这儿。」然後又取出一张单子来,道:「这是让人订的家俱物件,姑娘看看有什麽要添减的。」

单子列得很详细,不单是大件的家俱,就连茶盏茶壶、锅碗瓢盆什麽的都写上了。

易楚拣着重要的念给许氏听,许氏却是有些犹豫,「按理说,新房里的家俱摆设该由女方置备的才是。」

大勇笑着回答,「已经跟木器店的掌柜说好了,家俱都送到济世堂,发嫁妆那天再抬过来。」

这是把聘礼跟嫁妆都一手包办,还让易家得了体面。

许氏暗中算了算,这一整套家俱物什至少得要上千两银子,全都这麽白白让易家做了面子。

她年近五十,见过不少说媒嫁娶,有嫌弃聘礼给少的,也有挑剔嫁妆不体面的,就还没见到像杜仲这样,不但聘礼给得足足的,连嫁妆一并也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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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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