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八个月(2)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我说:“我等张斓(C的名字),你陪我等吧。”A看看表,说:“我只能陪你等一刻钟。我要去做家教。”我笑起来说:“你做家教,怎么我不知道?”他说:“第二次而已。寝室里一个人不做了,一定叫我去做。小孩是蛮好的。”他一直在看校门对面停的一辆大巴士,半晌,指着它说:“会不会在巴士后面?”“没有。我看过了。”我说。我和A站在校门口,一起等C。A开始说C如何会放别人鸽子,历数C放鸽子的罪状。他说的时候,把手放在我后颈上,说到中间,突然停下来问:“脖子那么空,冷不冷?”我说:“习惯了。说下去。”他就说下去,手没动。傍晚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出来了许多风,连夕阳也是冰红色,很快很快就化成冰蓝色的一大摊,没办法收拾掉。大家都结冰了,包括我。不过我的脖子后面是巴掌大一块热乎乎的。风吹啊吹啊吹。我听着我熟悉的A的声音,默默想,这一刻我一定要永生永世记住。A陪我等了二十分钟,来不及,就走了。走以前,他掏出来一块很大的白手帕,系在我脖子上。我说:“这算什么?”A笑眯眯的,说:“幸亏我是一个环保主义者。”就走了。A走之后一分钟,C从校门里面跑出来,大叫着:“表停了。对不起哦!”C跑到我面前,喘着气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等了多久?”我说:“没多久。”C带我往校园里走,在前面回过头说:“我想你要杀掉我了。真是对不起。我跑出来的时候,一直想怎么办怎么办,即使你要我的头,我也肯的。”我在他背后穷笑,笑得脚发软,走不快,他走得特别快,又不停地回头跟我说话。突然他回头指着我脖子上的白手帕问:“这算什么?”我说:“啊。”就把手帕摘下来塞在口袋里。C的寝室在学生公寓顶楼。在楼梯上,他说:“六楼走起来太吃力了。”又说:“咦,今天怎么这么清静,一个人也没有。”走到他的寝室,一开门,他重复说:“怎么人也没有。”一个人在房间深处咳了一声,我们走进去一看,是C他们寝室卷发的Van。我说:“Van在。”Van看到我,点点头。在他的写字桌上方贴了一张法国地图,看得我开心得要命,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在心里蛮佩服他的。Van在放音乐,一个有点鬼气的女声充满了方块的房间,然后他在音乐里做事情——感觉真好。我说:“这是什么音乐?好听。”Van说:“MONO。”C说:“没什么东西招待你。”我笑笑。我在看Van的微型音响,心里羡慕了一百遍。Van抬头问:“喜不喜欢?”C插进来说:“JVCUX-7000。我眼热死了,他不肯送给我。你要是做他的女朋友,大概他会送给你的。”我伸腿做个踢C的动作,说:“屁!”Van笑笑。C也走过来,看Van摊在桌上的书。Van问:“看过没有?”C茫然道:“什么?”Van就把书的封面翻过来给他看:邓小平理论。C说:“干什么要看?”Van说:“今天考试呀。不会吧,你忘了?”C跳开去,叫:“啊,不可能!”我插进去说:“你们怎么开学才一会儿就考试?”Van接口说:“这个老师是怪路道,隔几个礼拜就考试,每次考试都要算分数,期末考么没有的。”C很懊恼的一副样子,附和着Van说:“是的呀。早知道就不选修这门课了。”我大笑,说:“好,你完蛋了!”Van说:“晚上6:30到8:30。”C问:“开卷闭卷?”“开卷。”Van回答。C听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说:“还好,还好。”走过来问我:“怎么办?”我瞪着他。他站不定坐不定,房间里来来回回,最后从书架上找到邓小平理论的书,说:“我们去找刘舒美。吃饭还是来得及的。”Van说:“嗯,你不错。”我对C笑,又对Van笑。真糟糕。走在楼梯上,C说:“还好回来一趟,还好Van和我一样选修邓小平理论,否则死定了。”我说:“你怎么连考试也搞不清楚?”他笑道:“选修课随堂考,乱七八糟,谁搞得清楚。我今天本来还想逃课的。”我们说着话走出C的学生公寓楼,迎面许多人进门,我随便看了几眼,说:“你们这里的人怎么都那么难看,真恐怖。”C说:“你看惯了我,当然觉得别人难看。”我笑笑说呸,又说:"Van好像很灵的么……他干什么起个名字叫Van?”C指给我刘舒美宿舍所在的方向,一边答道:“上网用的名字,他自己喜欢。是法文。法国狂。”我给刘舒美的代号是B。她在高中跟我最要好了。从前她常常批评我“不三不四”,又骂A是“不阴不阳”。我就不知道自己怎么不三不四,A又哪里不阴不阳。不过我还是跟她非常非常要好,因为她做人真的一点也没有不三不四,很大方很灵的。我们在女生公寓楼下面打她的电话,把她叫下来,劈头我就告诉她C忘记考试的事情。她盯着C笑,说:“你怎么连考试也搞不清楚?”我说:“我刚才也这样问他。”于是我们一起笑了C一通。我们说,吃饭。三个人走到学校后门去。后门那条路很热闹,颇有以前我们高中附近那条马路的风范。B指着一家店说:“喏,这里——黑店。上次我和同学在这里喝咖啡,被斩得差点失血过多而死。”我们走到黑店隔壁吃盖浇饭。C说先吃饭,等他出来再吃点好的。我说:“什么叫出来?”B说:“就是考试完了放出来。”C笑看B,说:“嗯,还是舒美了解我,不错不错。”他先替我们一个个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随后翻开他的邓小平理论书,说:“让我来先看看。”说着就把鼻子凑到书上,嗅了一会儿,抬头问:“你们知道什么是三步走理论吗?就是先解决温饱问题,再奔向小康,最后走向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