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三个月(2)

高考前三个月(2)

突然,我看见A在111门口逛进来逛出去。也不知道他是刚刚过来,还是已经来了一会儿了。我理着书包,眼睛看着他,嘴巴在和X说话。A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在教室门口走进走出,走进走出——我打量着他走进走出。班上的人已经走掉了一大半,他还是在那里走进走出。我开始紧张,担心,紧张,担心,紧张,担心。书包快要理好的时候,我瞥见A——他走过来了。我往书包里塞笔袋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钟。A站定了,手从裤袋里伸出来,按住我桌子上英文书的封面。他说:“有什么节目吗?”我说:“嗯……嗯……”他说:“找个好地方,帮你去复习数学和英文。”我说:“我要跟别人去逛马路。”他说:“去哪里?”我说:“没定。”他站着不走。我看看他放在英文书上的手,再看看他的神色温和的脸,想了想,刚刚把头转过去,X就在后面说:“不要紧,你去吧。我去和他们看电影。他们叫我看电影来着。”我傻笑。X大声说:“喂,不要老是笑呀。给个答复好不好?”我醒悟过来,说:“以后再一起去。”她理好书包站起来,说:“总有机会的。再见!”X走了,剩下我和A两个人在教室里。A一直站着。我叫他坐下,他不肯,一直往墙上瞪着眼睛,我只好看看他的下巴。我抬起头,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说:“喂!”他低头对我好脾气地笑,突然说:“直升考通过了。”我一直仰着头。我们相互对了对目光。我说:“啊——那很好呀。”他笑着把手放在我头上。A和我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太阳若隐若现,空气又潮又湿。他一直说热。我说谁叫你穿这么多。——他从里到外都穿着很吸热很吸热的黑颜色。他说,不多,不多的呀。隔一会儿,突然又说,真的多吗?我走在他的身边,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我突然恢复了笑的功能,一直想笑;我想象着张先生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说什么你考试通过了之类的话,就憋不住要笑出来。我问A到哪里去,他说,上海图书馆去不去?我说好的呀好的呀。我们上了920。A把手放到窗上方的吹风口下面,扇了一扇,说:“啊?真的开暖气啊?”我坐下来,说:“淮海路上都是空调车。大概是规定好的,几月几日之后就一律大开特开空调。”他本来身体有点佝偻地站着,现在坐下来,在我的旁边,靠近走道,把脚伸出去,说:“这么热的天,要开也应该开冷气嘛。”我说:“热死不管的。”我的眼光在车厢里打着圈子。看了几轮,我悄悄对A说:“你快看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衣服的商标是倒过来的。”A说:“什么?你说响一点。”我不敢说得响,怕。被那个女人听见,只好重复了一遍——还好A听清了。他也压低嗓音说:“有特色呀。”然后我们飞快地对了对目光,一笑。很久没有跟A在一起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了。我开始用手里的车票折纸船。这种又长又窄的纸,折出来的纸船真是难看到家了。我把它捏作一团,扔在A的手里。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说:“喔唷!”我听着他的声音,笑了又笑。A问我:“暑假里打算干什么?”我说:“没想过。随便干什么。”想其实是想过的,不过随便干什么倒也是真的。在我的记忆里,A不止一次问过我暑假里要干什么。我不止一次给他不确定的答案。对于他为什么要这样三番四次地问我,我也无法作任何解释。我透过贴着车身广告的茶色窗玻璃,看巴士正经过的一个工地——是烟草公司的一幢什么金叶大厦,“烟草公司金叶大厦”的横幅在工地入口处的大铁门上空大飘特飘。我眼睛对着窗外说:“不管干什么,总要先考得好才行的。”A说:“往好的地方想咯。”我听他说话,看见一幢金碧辉煌的大楼,上面全是金色的方格子,一格一格,方格子里面嵌着深蓝色玻璃窗,看上去就像一整块敦敦实实的巧克力。A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定定地握了一握。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像放电影那样沙沙沙地响,除此之外,世界无声无息……我和A坐在车窗的这一边,一动不动;车窗外面的人沉默地游过去,游过去,游过去。我们在上图四楼的外语阅览室里遇到了B和C。外语阅览室里摆着一张又一张很大的圆桌子,他们两个人就坐在其中一张后面。在他们的中间,摊开了一本其大无比的大书。他们的眼睛不在书上,在对方的脸上。我和A笑嘻嘻地朝他们走过去,还剩一半路的时候,C抬头看见了我们。他推推B的肩膀,B对我招招手。我一下子加快了速度,把A甩到后头——越来越接近B和C的桌子,我的笑容也一点点地越来越扩大。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就会笑起来——这也不是因为高兴。不是因为高兴。不是。我先在B的身边坐下,然后A走过来,站在我们大家的对面,跟C搭讪了几句。B指指我旁边的位子,叫他坐,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歪,落在最靠近他的那个座位上。我和B和C在一张大圆桌上取了圆周的三分之一,A在我们大家的对面,可以同我们每个人连一条线——那么就可以开始计算这些扇形的面积了,这是我最讨厌的题目。B开始跟我窃窃地小声说话。我们在那里交换着年级里的趣闻。B说,她班级里有一个原四班的人,在数学书的封面上写:“祝某某(就是他自己的名字)高考成功——克林顿。”四周很安静,我不敢大声笑,只好把笑声囚禁在舌头上面,脖子伸得很长,整个人就这样笑得闷掉了。B端详着我,一直微笑,对自己的笑话非常得意的样子。我的手在大圆桌桌面上摩挲,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在这个过程中,我瞥了A一眼——他在做题目,头低着,头发一丝一丝,像许许多多的小栅栏,遮挡在他眼前。我的眼光刚刚从他身上转移到桌子上,喉咙突然就痛起来,一下子痛得连话也不能说。我问B:”有没有水?”她把C的无糖乌龙茶从桌子那边移过来,递给我。喝了一口,我说:“为什么是无糖的?”B指指C,说:“讲究呀。什么东西都要无糖的,真是一点点糖也吃不得。”我窃笑着偷看C,心里在想:也许路上话说多了,进这个开着中央空调的大壳子,所以一下子不适应,喉咙就痛起来——不过,说真的,那点话怎么能算多呢?那点话,换在往日,给我一节课来说也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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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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