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十一个月(1)
我总是以为自己和A见面的次数非常少——要不是熊熊提醒,我就真的要这样一直以为下去了。那天下午,我坐在寝室里的床上长吁短叹,——但凡碰到好天气,我必得长吁短叹,必得拍着大腿连声说,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简直浪费浪费!熊熊也在床上,午睡做了一个梦,刚刚醒过来——她呢呢喃喃地说,叫你男朋友来呀,一起出去玩。我叹着气说,他怎么会肯呢?他最不肯陪我出去荡了。熊熊把头从床板的边沿伸出来,皱着眉头说,不会吧?他都那么勤劳了,你还说他不肯?我这才开始领悟到:A到底陪了我多久。随即我立刻开始缓缓地领悟:从认识我开始,A差不多陪了我多久。多得我数都数不过来。似乎恐龙的整个时代也抵不上A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我睡在床上,被那个巨大的数目吓坏了。于是,这个下午剩下的所有时间,我就那样呆呆地躺在原处,反复思考着关于时间的问题。我的眼睛注视着天花板,先是对刚才估算出来的那个时间长度感到怀疑,接着对A感到怀疑,最后对我自己感到了怀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一个梦——凡是梦里的时间都过得飞快,有一次我做了一个梦就去掉了三辈子,也可能是四辈子……也许和A在一起的那些时间,只是一个非常短小的梦而已。如果是一个梦的话,那么既然我现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意味着梦快要醒了。每次梦要醒的时候,我都是有知觉的,所以会坚持着不让梦一下子就醒——像这样,我就可以坚持好一会儿。可是,如果是做梦的话,就总是会醒的。问题是,如果是一个梦,那是不是对我更有好处呢?我呼吸均匀地瞪着天花板,没有办法清楚地在眼前找出A的模样和表情来。也许有几秒钟,脑海里凸现了几张面孔,但是我不能确定,哪一张脸是A的。我舒舒服服地躺着,任由那一张张没有说服力的脸一跳一跳地漂了过去。“襄没城,我爱你。襄没城,我爱你。我爱你。”我对我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熊熊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突然站在我的床下面敲床档。我伸伸头,她说:“吃饭。”我说:“不。”她说:“算嘞,陪我吃饭么好了呀。”我说:“不么。”她说:“我请你吃饭。”我头再伸出去一点,笑嘻嘻地问:“为什么?”她两条胳膊甩来甩去,说:“我有钱。”我大笑,她也笑。我说:“好吧。”于是我开始往下爬,半当中被熊熊打了一下屁股。我跟着熊熊去吃饭,看见食堂里都是一模一样的脸。晚上,我正坐着洗脚,B打来了电话。我笑嘻嘻地接她的电话,双脚纹丝不动地浸在温水里。B说:“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在洗脚。”B说:“啊?又在洗脚啊?”我说:“什么叫又在洗脚?”B说:“寒假的时候我到你们寝室来,你不是也在洗脚吗?”我高兴地回答说:“是的是的!”那一次我还邀请B和我一起洗脚。我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紫色的衣服,脸庞非常湿润,而她的刘海像睡着的小猫一样温顺地蜷伏在她的额头上。我们把脚一起放在温暖的水里,手边一个热水瓶,不停地加水。那一次我们好像说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关于B和C,最后还提到了Van。我回到此时此刻,问电话那头的B:“怎么样啦,你和Van?”B笑笑,没说什么。随即,我们讨论了一会儿关于张信哲的事情,然后B突然说:“喂,你就老实交代吧。”我的脚在水里动来动去,问:“什么?”她说:“你就跟我说说你高三时候补习物理的事情吧。”我愣了一下,熊熊从我的面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只听见B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说:“你在那里,认没认识一个人叫蓝博的啊?”——蓝博是谁?“蓝博是谁?”我说。“啊?!”B诧异地说,“难道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就是和你在一起坐了几次的那个人呀。”我说:“啊?啊……”B大概在那里认真地想了想,随后说:“你不是还和他一起出去兜过马路的吗?哦,连名字也不知道,就出去荡啊?以前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嘛。”我的两只脚继续在水里悄悄地动来动去。我差一点就忘记了那个在地铁车站里吻了我的陌生人——他难道叫做蓝博吗?蓝博?怎么会有人叫这种奇怪的名字?“你怎么会知道呢?”我迟疑地问。“Van跟他在高中里是最要好的同班同学呀。”B笑嘻嘻地说,“嘿嘿,看不出嘛,这么守口如瓶。”顿了顿,她压低声音说:“喂,他一直在惦记你呀。”我默默地听着,说不出什么。我的嘴唇又一次湿润起来,地铁车站里带灰气味的风隐约从我头顶掠过。B叫我星期五去她学校玩,我说,好的好的。星期五下课之后,我背着书包直接到B那里去。下车的时候,我立刻看到B站在校门口——那一瞬间她笑了起来。在我的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B指指它,问:“为什么不放到包里?”我说:“理书包太匆忙,忘记放进去,所以就这样拿着。”B把本子拿过去,翻,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出声念道:“在西方,宗教改革之后,当各方势均力敌、战争频繁时,宽容出现了——张信哲从此走红,解颐从此喜欢上了张信哲,执迷不悔。”她大笑,随后说:“那么喜欢张信哲啊?”我说:“是阿。”我的回答逗得我自己很开心。她这个问句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深夜,我们坐在网球场黑白交界的地方——她说:“那么喜欢陈小春吗?”当时她那个清凉的伤心的声音就仿佛是从云端忽忽悠悠地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