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一时马车停下,跳下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婆子,婆子回身掀了车帘唤道:「曹姑娘,下来吧……」

竟是带了个女子回来,难怪特特地让长随回来报信。

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女子?

易楚僵了下,停住脚步。

杜仲已走近,握住了她的双手,柔声道:「怎么在门口等着了,冷不冷,也不带个手炉?」

他的掌心较之往日更显粗糙,指腹有细密的倒刺刮蹭着她的手,有点疼,却极暖,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她的。

一双黑眸幽深闪亮,直直地盯牢她的,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

易楚面上一红,蓦地想起,两人相识时日不短,他还从未曾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胸口的滞涩骤然散去,笑意复又真真切切地绽露出来,迎着他的眸,低声道:「想早点见到你。」

杜仲黑眸亮起来,轻声地回,「我也是,」也不避讳旁人的目光,展臂扶住她的腰身往里走。

冬雪随后便要跟上,却被俞桦唤住了,指着自车上下来的女子道:「曹姑娘跟魏嬷嬷一路奔波,先带她们到翠景园安顿下来,明儿再去拜见夫人。」

翠景园离花园不远,景致虽好,但很偏僻。尤其是冬天,很少有人往那边去。

冬雪了然,匆匆跟小丫鬟嘱咐几句,笑盈盈地对曹姑娘行个礼,「姑娘请随我来。」又伸手接她手里的包裹。

曹姑娘顿时红了脸,「不沉,我自己拿着就行。」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太容易听得清。

包裹是蓝布的,但是因洗得多了,那蓝便泛出灰白。

看样子里面东西也不多,只是小小的一个卷儿。

捏着包裹的手指节粗大,还生了不少冻疮,很显然经常干粗活。

易楚出身市井,即便当了一品夫人也从没冷眼待过当初的街邻。

冬雪等人原本就是穷苦出身,自然也不会看衣裳待人,只是心里不免诧异,曹姑娘看着相貌甚是普通,又是粗手粗脚的,伯爷为什么千里迢迢带这么个人回来?

既是带了来,看着又不十分上心的样子,连给夫人见礼都要等了明日。

着实有点奇怪。

思忖间,已到了翠景园。

先头赶来的小丫鬟已要来钥匙,开了门通风,两人攥着抹布在擦桌椅。

冬雪笑道:「没想到姑娘来,不免仓促了些,姑娘且宽坐,一会儿就收拾齐整了。」

曹姑娘点点头,忽地撸起袖子,伸手夺小丫鬟手里的抹布,「我来擦。」动作倒是麻利,转眼间将桌椅擦得干干净净。

小丫鬟没了差事,眼巴巴地望着冬雪。

冬雪嗔她一眼,「去找薛嬷嬷要几张纸把窗子重新糊一下,还有灯油火烛什么的一并领了来。」

小丫鬟欢快地应一声提着裙子就跑。

不大工夫,俞桦带了几个小厮抬着土坯白灰等物进来,四处打量下,在东耳房垒了个灶台,安置了锅子,问道:「曹姑娘,你看这还使得?」

曹姑娘打量下,开口道:「新锅子得先过了油才好,要不怕生锈,且用不长久。」

俞桦笑道:「稍候我让人将柴火木炭送来,正赶年根外头店铺都关了,家伙什正让人凑,赶明儿定能备齐了,今儿除夕,就让厨房那边送菜过来。」

曹姑娘又落落大方地道了谢。

冬雪愈加不解,难不成以后这院子还要自己开伙?

这曹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瀚如院的正房里,水气氤氲。

杜仲坐在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正提到曹姑娘,「……十六岁,一家七口,上头有个生病的祖母,底下有三个弟妹,大的是女孩今年十二,小的是双生男孩,八岁。腊八那天下大雪家里房子塌了,父亲被屋梁压断了腿,现今欠了不少医药钱,打算卖了长女……许了她家二十两银子,没要身契,只说给找了个婆家……先在家里住阵子,等顾大婶搬到京都来见个面,要是满意就定下来,要是不成,再将人送回宣府。」

「你跟曹姑娘说过顾大哥的情况吗?」易楚凝神听着,一边用手将澡豆抹在他乌黑的长发上,轻轻地揉搓,少顷,舀了水当头冲下来。

温热的水顺着脸颊淌下,杜仲舒服得深吸口气,续道:「提过了,她家里人都没当回事,曹姑娘也说愿意。」

易楚「嗯」一声,「回头我再跟她说说,顾大哥不难相处,只要别冷着饿着,几乎不怎么闹腾。」而且,也不可能说些知情知意体贴人的话。

想至此,不免感慨地叹了口气。

声音虽轻,杜仲却听了个一清二楚,侧头瞧过来,对上易楚明媚温柔的眼。

视线交着,便似不能移开。

伸了手寻着她的,紧紧地扣在指间,目光里极快地漾出浓情来,声音低哑如同叹息,「阿楚,我想你想得紧。」

易楚心头颤一颤,垂了头俯过去,滚烫的泪水瞬即湮没在他濡湿的发间。

少顷,收了泪,柔声道:「水凉了,我唤人抬水过来。」

杜仲牵住她的手不放,「不用了,反正夜里也得再洗。」

话语间,几多旖旎与缠绵。

易楚了悟,禁不住红了脸,转身便走,想一下,又从屏风上扯过棉帕扔了过去。

也只是沐浴的工夫,天色已经暗下来。

院子里点了红灯笼,被风吹着一摇一晃,那红色的光影便随着摇摇晃晃,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屋里也多了几分红色。

因燃了火盆,杜仲没穿夹袍,松垮垮地穿了件鸦青色道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净房走出来,极自然地将手中棉帕递给易楚。

易楚怀胎已是第六个月,身子比往日丰腴了许多,不方便跪着,只能坐在炕沿上。杜仲则半蹲在地上,方便她绞发。

看着他别扭的姿势,易楚忍不住笑骂:「以往我不在你不也是能自己绞头发,这样蹲着也不嫌累?」

杜仲不答,越发往前凑了凑,将脸俯在她腿上,低哑着再说一遍,「阿楚,我想你想得紧。」

易楚愕然,相识以来,好似她还不曾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大街上,鞭炮声次第响起来,有淡淡的硝石味儿混杂着饭菜香气飘过来。

冬雨跟冬雪静静地站在廊下。

小丫鬟忍不住,悄声问:「冬雪姐姐,厨房里饭菜都好了,再不摆怕放凉了。」

冬雪轻轻掀了帘子往里瞧,暗红色的光晕下,易楚仍是坐在炕沿上,而杜仲半跪着偎在她怀里。

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冬雪蓦然感觉眼眶有些湿,这是不是就叫做天荒地老,天长地久?

饭菜温过一遍后,屋里终于掌了灯。

年夜饭是易楚老早就定好的,因杜仲说过会回来,所以尽都依了他的口味。十二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还特地烫了壶上好的竹叶青。

杜仲倒了满杯,又给易楚倒了半盏,「总是过年,尝一口。」

易楚自不会拂他的意,轻轻与他碰杯,「祝伯爷来年顺遂如意。」小口抿了下,不意这酒酒劲十足,连连夹了好几口菜才止住那股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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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娇医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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