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朝野上下一片喧譁,辛特使任职五年,素有暴戾凶残之名,而且备受皇上宠信,行事一向乖张,如今他的死讯传开,全国竟有一大半百姓喜笑颜开,另有一小半却觉得他死得悲壮,又是为国捐躯,倒有几分悲痛。
鞑靼人在榆林卫受挫,集结大军转而向东,直奔雁门关,武云飞与之交战数次,竟是胜少败多,只能苦苦支撑。
一旦雁门关被破,鞑靼人便可长驱直入,京城也会陷入困境。
景德帝愁眉不展,将册立东宫之事暂且搁下,命朝臣献御敌之策,在此危急时刻,安王挺身而出,愿率军北上支援。
景德帝甚为赞许,点拨京卫两万,又从临近几个府州调兵,集结了十万随安王出征。
这些消息从西北传到京城需要十日,而从朝堂传到民间却不过一日。
易庭先听说辛大人遇难时,正研着墨准备写方子,一时手抖,差点将砚台推落在地,他勉强稳住心神,写好方子送走病患,再要诊病却是不能,便关了医馆的门,独自在院子里踱步。
卫琳在厨房看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关切地问:「出了什麽事?」
易庭先本不想她跟着忧心,可是转念想到易楚少不得要她来劝解,便说道:「听外面的人说,子溪在榆林遇难了。」
卫琳呆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好不容易回过神,哑着声问:「是真是假?」
「说是中了流箭,对心穿透,他没拔箭,撑着一口气砍杀了十几个鞑靼士兵才断气,庄猛要上旨替他请功。」
易庭先转述从病患那里听来的话,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听别人说得如此真切,又不得不相信。
别人眼中的杜仲或许令人不齿,他却知道杜仲是个硬汉子,上次左肩中箭仍能带着箭头奔波一夜赶回来赴宴,这次砍杀十几人才死是绝对做得到的。
「阿楚也不知道听说了没有?」杜仲死了,卫琳也揪着心,可是毕竟跟杜仲不熟,眼下更担心易楚的痛与难。
易庭先也是这般心情,「便是不知,这两天也就知道了,你先别跟娘说。」
不单是杜仲的事,现在卫珂还在西北,就怕许氏受不住。
「好。」卫琳点点头,「那我吃过饭去瞧瞧阿楚。」
其实易楚早两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她是听吴峰说的。
吴峰一直注意着杜仲率领的卫队的动静,本来还以为这趟犒军是平安差事,没想到一路上数次被袭击,竟比南下扬州那次更凶险,等到了陕西,原本上百人的卫队只余下半数,这还是武云飞派人护送的,否则怕是连榆林卫都到不了。
这其中的蹊跷吴峰也猜到了几分,所以对於庄猛传回来的消息他是半信半疑,这才特地过来向易楚打探消息,没想到易楚竟连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也不知道。
得知这个消息,易楚第一时间求证於俞桦,俞桦仍是原话,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当天,她辗转反侧了一整夜都没睡,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昔日跟杜仲相处的点点滴滴,蓦地就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无论你听到什麽看到什麽,都不要信,即便有人说我死了,你也别信,但凡有一口气在,我总会回来找你。
她闷头大哭一顿,第二天从库房里找出三匹料子,要为杜仲裁新衣。
杜仲以往穿的衣服除了飞鱼服之外就全是墨青色,易楚特地避开这个颜色,打算做一身宝蓝色、一身玉带白的,还有一身是靛蓝色的。
卫琳急匆匆从晓望街赶来时,易楚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缝衣衫。
窗外大缸里,去岁种上的莲花已经发了芽,嫩嫩绿绿的,亭亭玉立,沉寂了一冬的金鱼也活泛起来,欢快地吐着水泡,在莲叶间游来游去。
紫藤已经绽出粉紫的花苞,缠绕在秋千的木架上,有蝴蝶闻香而来,围着紫藤翩翩起舞,整个院子便多了几分生机勃勃。
看着这一切,卫琳原本急躁的心情顿时安定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冬雨正忙着分线,抬眼看到她,笑着说了句话,易楚听见了,连忙穿上鞋子迎出来。
卫琳将手里的篮子递过去,「中午包了荠菜饺子,还热着,送来让你尝尝。」她伸手掀开蒙着篮子的细棉布,里头盛了一大碗饺子。
易楚伸手掂了一个放在嘴里,「嗯!好吃,我就喜欢吃外祖母调的馅。」
冬雨去厨房倒了一小碟酱油和一小碟香醋,又取来两双筷子。
易楚已经吃过午饭了,但终究怀着心事,胃口不太好,卫琳则是急着来这边,中午没怎麽吃,两人此时同坐在炕上,倒是把这碗饺子吃得乾乾净净。
等冬雨沏过茶来,卫琳思量片刻才犹豫着开口,「先生听说了姑爷的事,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瞧瞧。」
易楚咬着唇道:「我也听说了,不过没见着屍体,我是不信的,你让爹也别信,姑爷不会有事的。」
这番话把卫琳原本考虑好的说辞尽数堵在心里,不过也好,这样心里好歹有个盼头,总比消息还未确定就先自乱阵脚强得多。
卫琳本就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当下再不提此事,拿起炕上已经裁好的布料问道:「是姑爷的衣服?」
「嗯。」易楚回应,「我看他往年的夏衣都旧了,便多做几件让他换着穿。」
卫琳立时又心酸起来,做了这麽多衣服,倘若人真的回不来了,易楚该怎麽熬?
【第六十四章回家】
有冬雨帮着,加上没别的事情干扰,不出半个月,易楚已经把这三件衣服做好了,又开始绣相配的荷包。
而朝堂的气氛却越来越诡异,皇后因安王出征,心里挂念以致於抑郁成疾,景德帝为了让皇后安心养病,下旨免了妃嫔例行的请安,也严令外命妇皆不得进宫烦扰皇后。
紧接着有好几位官居要职的老臣以年迈为由请旨还乡,景德帝一一恩准,又破例提拔了几位年轻臣子,这些新近提上来的臣子都曾经拒绝安王的拉拢。
陆源察觉到不对劲,趁着在宫内当值去探望皇后,几次都被太监拦在门口,别说见到皇后了,连要进宫门都难,不得已之下,他只好转去荣郡王府找楚恒商量。
楚恒也摸不清皇上的想法,近一年来,皇上对几个儿子是愈加疏远,外地的儿子不见倒也罢了,在京城的儿子也从不召见,倒是对孙子都很和气,尤其对楚寻,时不时就接到宫里留宿。
「莫非皇上是想直接将皇位让给楚寻?」陆源猜测。
楚恒断然否认,「忠王还在,要是楚寻当了皇帝,那忠王难道当太上皇?不管前朝还是今朝都没有这个先例。」
没错,确实没有隔了儿子将皇位直接传给孙子的规矩,就眼下的情势来看,安王仍然是最有希望的一个。
可是没过几天,景德帝藉口身体不适,下旨让忠王世子进宫辅政,一应事务都由内阁拟定章程呈给楚寻,就连在御书房召见臣子也让楚寻立在旁边伺候。
安王一派的大臣这下子都坐不住了,可如今宫里的皇后闭门养病,偏偏出征的安王也联系不上。
事实上,自从安王离开顺天府之後就再也没传过消息回来,反之,武云飞却屡有捷报传来。
原来榆林卫突然出兵直捣鞑靼人的老巢,鞑靼人没想到榆林卫会来这招,腹背受敌,加上粮草供给不足,元气大伤,一直退到五百里外,三年五载内休养不过来。
景德帝看到奏摺,大喜过望,哈哈大笑了几声竟就断了气。
皇后本就卧病在床,闻此噩耗一口气没提上来,紧跟着没了气息。
皇城立刻被封闭,京城戒严。
傍晚时分,京城各大寺庙次第响起钟声,一直响到半夜。
按例,皇帝驾崩,亲王皇子都要着孝服三年,文武大臣着孝服二十七天,期间有诰命的外命妇要在西华门哭灵三日,民间停嫁娶宴乐百日,禁止屠宰四十九天。
这些都跟易楚没什麽关系,她平常穿得也素净,只是不能用荤食,每天只能吃蔬菜。
如今街上的菜蔬贵得要命,往常一把青菜一块豆腐不过两文钱,现在几乎翻了四五倍,好在家里有黄豆,郑三嫂就自己磨豆浆煮豆腐,还种黄豆芽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