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米粮也变贵了,一天一个价,而且有钱还没处买,有几家米粮行被抢了,其余的都不敢再开门,有存粮也不敢卖。
易楚家里存的米粮很足够,还偷偷让俞桦趁着夜深人静送两袋到晓望街。
伴随着外地亲王进京吊唁,京城的形势越发紧张,不时有身穿甲衣的士兵在街头乱窜,也辨不清到底是哪个衙门的士兵,见到财物就抢,平民百姓几乎无人敢随便走动。
易楚拘着几个丫鬟足不出户,天天闷头做针线。
君王驾崩要停灵九天才能下葬,下葬那天,销声匿迹一个多月的安王终於有了消息,说是与鞑靼作战时不幸伤了头部,至今昏迷不醒。
而素来不露面的忠王却站了出来,在百官面前慷慨陈词,感念先帝生他养他,决定追随父皇侍奉左右,言罢竟一头撞死在棺椁前,众人惊愕不已。
据说在早些年前,忠王与如今被囚禁的废太子楚况同时染上时疫,楚况当时很快病癒,而忠王却一直缠绵床榻闭门不出,没想到一露面就有如此惊人之举。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邵广海转达先帝口谕,立楚寻为皇太孙,先帝驾崩後立即登基。
臣子们大抵是相信的,毕竟这一阵子以来,先帝的态度已经表明属意楚寻,王爷们却不相信,质问邵广海道:「既然先帝有此想法,为何不写遗诏,而是以口谕宣布,谁知道是真是假。」
邵广海战战兢兢地说:「圣上早留有密旨,只是不知在何处。」
这时,林乾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掏出明黄色的诏书,先让几位阁老看了,又请翰林院学士看过,众人都确定是先帝亲笔所书,诏书上的朱印也是真迹,并非伪造。
林乾这才扫视群臣,扬声念出上面的文字,与邵广海所说的并无二致,先帝本意便是要传位於楚寻。
林乾自从腿断卸下官职,再不曾参与朝政,更没有进过皇宫,虽然陆源早听皇后提过密旨的事,也派人暗中到司礼监以及内阁搜查过,但他怎麽样也想不到先帝的遗诏会在林乾手里,便是邵广海也惊讶不已。
林乾在军中素有威望,与各位亲王皇子甚或皇孙也并无亲疏远近之分,他说的话还是能令人信服的。
尤其现在楚寻已经掌握亲军十二卫的兵权,整个皇宫都握在他手里,就算陆源仍管着锦衣卫,可是单凭一个卫,哪能与金吾卫、府军卫等十一个卫抗衡,而且安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陆源疯了才会与楚寻作对。
五月初六,楚寻登基,改年号为嘉德,初八为先帝上諡号为「启天弘道纯仁皇帝」,为忠王赐諡号「忠献」。
五月十二,令外地亲王各回封地,无召不得归京,又赐安王药材无数、金银若干以示嘉奖。
随着局势稳定,外地米粮开始往京城调运,京城物价仍高,却不再像先前那般人心惶惶,大勇将剩下的米粮拿出一部分卖掉,倒是赚了不少银两,刚好能在前街买下一处店面。
而杜仲却仍无消息。
易楚开始着急起来,先前形势紧张,没有消息也是在情理之中,如今大局已定,鞑靼人也早已退回到漠北深处,杜仲为何还不见踪影?
月色朦胧,照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路旁是成片的麦田,麦苗已过膝高,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层层麦浪,又有不知名的夏虫躲在草丛里或者石缝里,哼哼唧唧地吟唱。
四下一派安详静谧,突然间,不远处的村落传来犬吠声,接着疾驰的马蹄声踏破了夜色的宁静。
有三人骑着骏马奔驰而过,直到村口的土地庙才徐徐停下。
领头之人身材颀长,先一步下马,警觉地四下打量一番,牵马进了土地庙,後面两人的身手也极俐落,紧跟着走进去。
几人藉着月色找来树枝稻草生了火,架上瓦罐,拿出随身带着的牛皮囊倒了些水进去。
火光摇曳,映出了他们的面容,领头那人穿一袭墨青色长袍,上头沾满了尘土,神情也有些憔悴,一看就知道是长途跋涉而来,可是那双幽深的眼眸却黑亮动人,绽放着耀目的神采,正是易楚苦苦思念的杜仲。
没多久,瓦罐里的水渐渐开始冒泡,卫杨取下瓦罐递过去,「公子喝水。」
林枫则从怀里掏出一个绑着的小布包,解开後里面有个油纸包,几个白白的包子露了出来。当初出行时,为避免人手不足,也是多个人保护杜仲,俞桦到白塔寺请林枫暂且随行。
杜仲也不怕烫,拿起瓦罐直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又抓了两个包子,两口一个,一下子就吃完了。
卫杨见此情形便问:「公子要连夜进城?」
杜仲点点头。
此地已是京郊,他们原本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没想到人还能撑,马却受不了了,骑着骑着就发现马腿直打颤,只好稍作休息。
按卫杨的想法,既然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如就等到明天城门开了再回去,可是见杜仲点头,他也赶紧抓了个包子囫囵塞进嘴里。
正要起身,杜仲却止住他,「我先回去,你们两人等明早再进城。」接着拍拍身旁毛发已不太油亮的白马,道:「马也该好好歇上一夜。」
林枫却站起来,「属下送公子进城。」
杜仲想了想,没有推辞。
离城门不过二三里的路程,两人脚程快,一刻多钟便走到了。
城门牌楼上亮着灯,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晃动。
夜里守门的兵士有八人,另外还有十六人在城门牌楼旁边的住所里,每隔三个时辰换一次岗,如有敌情或异状,兵士会发送信号,随即就会有援兵赶来。
杜仲不想惊动他们,矮下身子往前方的城墙挪去。
月影西移,城墙高约三丈,留下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身形。
杜仲耐心地等着,一片乌云飘过,有一刹那的黑暗,只一息的工夫,他已翻过城墙,像是大鸟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内。
再待几息,墙外传来夜鸟「咕咕」的鸣叫声,杜仲也「咕咕」回了两声,紧接着不过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舍间。
白米斜街的宅子里,今夜轮到俞桦值夜,他照例沿着围墙查探一圈之後,习惯性地缩在垂花门旁边的蔷薇丛中,这里离内院最近,稍有动静就能够察觉。
此时蔷薇花开得正盛,香气扑鼻,清风吹来,蔷薇的枝叶簌簌作响。
俞桦的身子忽地一僵,胳膊垂下就见衣袖处落下三支飞镖,几乎同时,飞镖出手直奔墙头。
杜仲听到头顶风响,急忙矮身,顺势跳下墙头,尚未站稳,一把长剑伴随着呼呼风声直刺面门。
他闪身避过,看清了眼前的俞桦,轻轻一笑。
俞桦也认出他,惊讶地低声叫着,「公子?怎麽没先捎信回来?」
杜仲笑道:「写了,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到。」
俞桦恍然,收了剑,悄声道:「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太太十分惦念公子。」
杜仲心头颤了颤,轻轻叹口气,翻上围墙进了内院。
正房的门早就落了闩,他推了一下没推动,仰头看了看房顶,苦笑道:「难不成回了自己的家还得上房揭瓦?」
揭就揭吧,反正也已经熟练,费不了多少力气。
杜仲飞身上房,认准内室的位置,掀开瓦片才发现这里不比易楚在易家住的东厢房,揭开瓦片就能跳下去,而是架了承尘,又用布做了顶棚,虽然也能下得去,可不免会弄得屋里满是灰尘。
他无奈地将瓦片原样放好,跳下房顶,却是不死心,从怀里掏出短匕沿着门缝伸进去,一点一点撬开了门闩。
总算进了门,罗汉榻上有个女子正坐着打盹,他扫一眼确定不认识,猜想是新近买的婢女,脸色微微一沉,以手为刃朝她脖颈处一砍,女子软软倒在榻上。
掀开棉布帘子,就是内室,看着柔柔低垂着的帐帘,他竟有些情怯,深吸了一口气才撩开帐帘挂在床边的银钩上。
月光下,床上的易楚睡得正香,墨黑的秀发铺满了枕头,衬得小脸越发白皙,如同雕翎一般的浓密睫毛紧紧掩着,看上去乖顺又安静。
杜仲觉得自己就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此时终於回到了家,整个人顿时安定下来,轻轻地坐到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