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呼玛河村的喜娘(1)
“有人在吗?”
我趴在窗口轻轻地敲着,紫檀木盒子靠在怀里,温热的。
走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晶亮,在青葱的夏色里打量着我。
“你找谁?”
她问道。
屋子里传来一阵微微的霉味,扑到我的脸上,那是冬天烧炕后留在土窑墙壁里的湿气,一整年都消散不掉。
呼玛河村在大兴安岭的深处,赶骡的大爷告诉我,现在的呼玛河村和过去不同,二十多年前,村子里着了一场莫名的漫天大火,吞掉了所有房屋,呼玛河的村民不得不仓皇出逃。
大火熄灭后,靠着政府拨下的重建资金,他们花了整整一年,在不远处重新安建起了一落座呼玛河村。
村里保留了原先的一切习俗,包括喜娘。
“喜娘”
是呼玛河村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习俗称谓,专指村落里开启男人初夜的女人。
喜娘终生不能嫁娶,也不能生育,从十八岁开始,到”
屋子的摆设是凭屋的外观就能想象的贫寒,只在炕上搁着一只看似红木的小桌子,炕的边上,是一只粗糙的木头箱子,落了些灰尘,似乎很久都没有打开。
空气里充满了一股潮湿的闷气,窑土的墙壁冒着些许汗,是冬天遗留的痕迹。
老太太稳当地坐上炕拍了拍身边,“闺女,坐上来说话吧”
我抱着紫檀木盒子坐到她身边,打探着问道:“婆婆,你认得呼玛河村一个叫尹兰的女人吗?”
老太太侧过脸来,想当然地微笑看着我,可原本晶亮的眼睛却开始逐渐恍惚黯淡。
二十五年前,尹兰刚到上海的第二天,抱着孩子在大街上忧心忡忡地走着,她觉得这是一个累赘,可又不忍心丢弃。
她已经坐在候车室里等了整整一天,外面似乎很吵,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又不能离开,因为那个说要去找厕所的女人还没有回来。
等到天亮,她终于忍不住抱着孩子出去看看。
她穿过长途客车站北广场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天没有下雨,地上却异常的潮湿,像是曾经着过一场满天大火,然后被利索地扑灭。
一些水泥的旮旯里还有不明显的淡红,溶化在水滴里。
厕所里空无一人。
原本尹兰是想将孩子丢下不管的,可看着襁褓里睡得很安心的孩子,她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从东北来上海前,她将儿子托养给周娘,此刻的他应该也是这样睡在热暖的炕上,嘟着红润的小嘴,他是多么需要有个人来疼呵,她开始想他,很想很想,觉得自己应该将儿子带来给他的爸爸看看,他是长得多么像他。
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伸手轻轻地捏了捏怀里孩子的脸蛋,像是在逗自己的孩子那般。
上海的冬天和东北不一样,是潮湿的阴冷,四面的风像一把把是削尖了的匕首直接刺入骨髓,刀面坚硬而又冰冷。
走在这样的大街上,尹兰想起那个男人的模样,他戴着一付浅棕色的塑料眼睛,站在田里干活的模样。
他喜欢看书,喜欢写日记,还在东北的小报上发表过自己的新诗、散文,平日里他总是温顺乐天的,可每当看到父亲在田里一边劳作一边咳嗽的模样时,他的脸上都会有显而易见的痛苦和伤心。
他说自己不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他的父亲也不是,所以他们才会被下放到这里。
但尹兰觉得很高兴,因为附近村子里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很多城里人,他们每个星期都要洗澡,城里姑娘还有粉色的雪花膏,抹在脸上香喷喷。
她开始喜欢每天照着镜子梳头,让手巧的阿妈用旧被面包裹起新棉花做成大花图案的小棉袄,牢牢地包裹住她的身体,露出少女新鲜的曲线。
尹兰和她唯一的阿妈住在一起,是呼玛河村里小伙子青睐的姑娘。
可就在一个小阳春的化雪天里,她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躲在驴茅草堆里紧紧地贴到了一起。
四周是一股腥而刺人的驴粪味,但他们不在乎,男人脱下了自己的眼镜,露出深黑色的眼睛,瞳孔里有父亲刚去世后留下的悲伤。
他牢牢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是尹兰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一个男人,男人喘着粗气,她也是。
最后,男人笨手笨脚地退去她的衣服,他们的身体裹在茅草堆里来回扭动,燥热异常。
那之后,他们便常常地开始偷偷私会,一直到三年前男人突然接到上面的返调通知,说是上海有人出面将他保回去。
男人走的那天,尹兰跟着驴车跑了很远很远,她的手里是他留下的地址,上海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