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三章卖女为娼】
一行人往南行去,越往南,天气越暖和,等到了岭南一带时,河里的水没有结冰,举目望去,四面山岭上都是青葱一片,甚至还有野花开放,别说是娜若和娜兰了,就算是见闻最广博的邵思翰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冬日情景。
邵思翰骑在马上,嘴里念叨着,「天下之大,果然是我们无法想像的,常听说岭南有四时不谢之花、常年不冻之水,真正见到了实在令人震撼。」
来迎接他们的是当地知县,听了邵思翰的话微微点头道:「是啊,地方风景和家乡的不一样,常年能见的美景也多,各式果品更是连听都没听过。」
邵思翰更加惊奇不解了,「这地方既然这麽好,为何还有人觉得被调到这里是极苦的差事?」
知县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道:「你们来的日子短,只看见好处,没看见不好之处,这山里有瘴毒、水里有鳄鱼,再往远处走,大海里的水根本不能喝,加之本地人民有教化的不多,虽不是穷山恶水,却也是遍地刁民。」
不过,知县没有说出最重要的原因——此地富有之民实在太少,在这儿当官真是捞不到什麽油水。
知县叹了一声,往王璩车里看了一眼,可惜了这位郡主的来历,要不然,若是好好接待她,多少也能在仕途上有些出路。
转眼,驿馆就到了,好在这儿虽简陋也还乾净。知县请他们下了车才对邵思翰拱手道:「本地士绅不多,况且後日就是年三十,还请邵主簿回了郡主,只能请她自便了。」
後日就是年三十了?
邵思翰微微一愣,这一路行来,竟忘了已经接近过年时节,仔细回想,路上见到的人家都在除尘粉刷,炊烟里传来的味道也是越来越香,这一切都在说明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就要来临。
驿馆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了,洗漱过後竟不知道要做些什麽。
这段日子,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不再被赵家接纳已是事实,但毕竟有六叔父六婶母的照拂,以後还能为了六叔父六婶母努力,比起王璩,自己其实幸运得多,而她呢?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一路虽然不常见到她,但也能知道她其实是个很温和的女子,怎麽也想不到这个能让夫家与娘家双双倾覆的女子,这个敢面对万人指责毫不退缩的女子,竟有那麽柔软的一颗心,这一路所发生的让他对她的印象一次又一次改观,她所做的不是沽名钓誉的事——安慰生病请不起医者的老人、把被欺负的丐童抱在怀里,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孩子身上的污秽会弄脏她的衣服,甚至在捡到一个生病小女孩,在那小女孩不治身亡後竟流下眼泪。
一直以为王璩再不会哭泣的邵思翰大为惊讶,她究竟是怎麽样的一个人?接触得越久、看到得越多,他就越不明白这个女子,她可以横眉冷眼对待亲人,却温柔体贴对待陌生的可怜人,也许,她在威远侯府和章家遇到的事让她愤怒异常,宁愿化身为火,反噬那一切。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端起茶杯,杯里的茶已经冷了,他一口饮乾,决定出去走走。知道得越多,明白得越多,对她的仰慕就越来越深,他也知道这种仰慕是不被允许也不能有的,不管出於什麽理由,为仕途也好、为未来也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邵思翰轻声叹息,还要经过多久的折磨,自己这颗心才能在见到她的时候不会狂跳、才会对她投以普通的赞许眼光,而不是眼中有火,只能硬生生低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眼里的仰慕?
驿馆里静悄悄的,侍卫站在外面,看见邵思翰出来,领头朝他行了一礼。来大雍的日子长了,这些侍卫的大雍话渐渐流利,但还是不大爱说话,无论是侍卫还是侍女,对他这个大雍官员都是敬而远之。
邵思翰微一点头就往街上行去,地方不大,除了驿馆大街两边的房屋还算整齐,街上也铺了青石板,别的地方都不能称之为街道,不过就是横七竖八的土路,两边房屋也是歪歪斜斜的,和繁华富丽的京城比起来,真是穷乡僻壤。
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又穷又小的县城,但像这麽破旧的还是头一回,好在邻近过年,街上也还热闹,也有久居山里的人挑着山货来卖,好凑些钱回家过年,只是,那些山货不过就是些毛皮和草药。
虽然不精通岐黄之术,邵思翰还是买了几味常见的草药,这些草药对跌打损伤很有疗效,带些回去送给侍卫们也算是一份心意。又溜达了一会儿就没有可以逛的,铺子里卖得贵的东西大都是从京城里来的,这些东西他从小就见惯了,又转进一家点心铺子买了两样点心,预备夜里垫肚子,驿馆里空荡,夜里也寻不到人做吃的。
走着走着,看着还挂在天上的太阳,真是百无聊赖啊,还是回去再练练字好了。
他心里想着,就要往驿馆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当中还夹杂着数落声,说的是本地土语,他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懂,做生意的小贩也放下手里的东西伸长脖子去看。
哭着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满脸都是泪,在一个男人手里拚命挣扎又紧紧抱住男人的腿,旁边站着个不耐烦的中年妇人,那男人满脸大胡子,身上穿的也还乾净。
但旁边的妇人就不一样了,擦脂抹粉,一嘴的胭脂红得发亮,头上的金簪晃人眼,手里拿着粉红色的帕子,扭着腰骂道:「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我瞧中了你要收你做女儿,你竟这样哭哭啼啼,老娘的生意都要被你哭坏了。」
那妇人骂的是一口官话,又一身的风尘味,这样的模样只能让人想到一个职业——老鸨。
邵思翰听不大懂女孩说的话,只能听得出似乎是在叫爹,就算衣着破旧又满脸泪痕,还是能瞧出模样标致,再过个四、五年长大了,在这种地方,模样也能算是首屈一指的了。
老鸨还在骂着,女孩的苦苦挣扎似乎让那男人有些软化,对着老鸨说了句话。
老鸨差点跳了起来,手指着男人的鼻子骂道:「放屁,你是个男人,说出的话就是钉下的钉子,怎能反悔?」
女孩见男人又要把自己塞给老鸨,抱着腿的力气更大了,口口声声叫着爹。
冷不防的,一个妇人跑了过来,劈头就甩了男人一个耳光,嘴里开始嚷了起来。
老鸨挥着帕子道:「说得对,赶紧把人给我,到了我那里,好吃好穿伺候着,姑娘得了好去处,你家也有了银子,何等快活。」
妇人於是伸手掰开女孩抱住男人大腿的胳膊,嘴里还说着话。眼看着胳膊就要被掰开,女孩哭得更厉害,她突然说了一句话,那妇人的眉毛都竖了起来,狠狠往女孩脸上打去,随即被老鸨拉住。
「别打,打坏了脸就不管用了,我和你说,你要是肯的话,把那个小的也送来。」
妇人的脸涨得通红,喃喃说了一句,老鸨也不为意,伸手要扯女孩。
看来,这又是一桩卖女为娼。周围的人都在摇头,也有人出言劝说,但那妇人不肯听,心软的男人被那妇人捶了两下就不敢再说了。
邵思翰看不下去,终於站了出来,「朗朗乾坤,哪有这样逼良为贱的事情?」
老鸨听了也只是冷笑,这样的事她遇到不少,眼皮都没抬。妇人见有旁人阻止,扯着喉咙开始嚷,嚷骂些什麽,邵思翰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