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是有叛国哥哥的媳妇,一个是能带来荣华富贵的公主,这样的两个人让侯府轻而易举就做出了决定。
王璩的手紧紧握起,手心又传来疼痛感,所谓的因果,究竟是什麽人造成的?
德安停下脚步,宫女离她们俩有一段距离,王璩这才发现她们已经来到一座山顶。这座山并不是假山,而是当年建造皇宫时顺势围住的,站在山顶能看到整个燕京。
德安极目远眺,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道:「你来了这麽久,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麽,不过我告诉你,不管你恨我也好,不恨我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
这些话实在太突然,王璩的眉头微挑,一时不知道怎麽回答。
德安坐在一块山石上,并没有看向王璩,「我知道你们大雍人从小就被教导要忠君爱国,绝不能有叛国之举,崇德起初知道实情的时候,差点杀了我。」
王璩不知道她讲这些是为了什麽,只是静静地听着。
德安的眼里有柔情闪过,不过王璩看不到,她的声音还是那麽低,「我只想告诉你,你舅舅从来都不是有意要做那些事情,当他想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你娘的死,说起来也是因我而起的,那麽……」她这才看向王璩,王璩屏息凝气,知道她现在要说的才是重点,果然就见德安的眼里闪过狂热,「那麽,我就告诉你,你在大雍的仇,我会替你报,至於之後,你若是想杀了我为母报仇,只要你能做到,随你。」
此时天高云淡,有微风吹过,这阵风如同婴儿稚嫩的手拂过脸上,德安说的话却让空气中陡然带了炽热,王璩竭力想镇静,却怎麽也镇静不下来,看着面前的德安,她的唇张了又张,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你可以不用和我讲这些的。」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孤女,纵使有舅舅的保证,未来的路也不知道通向何方,而德安只需要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碾死,毕竟过去的十七年,和舅舅朝夕相处的是她而不是自己这个外甥女。
耳边似乎有笑声传来,仔细一听却没有了,德安看向王璩,话语还是那麽平静,「你是他在大雍唯一的亲人了。」
王璩後退半步,喃喃地道:「可是在青唐,他还有你、有阿蛮、有图鲁。」
德安站起身走到王璩面前,她比王璩高一些,见她低头,让王璩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德安伸出手,拿掉不知什麽时候飞落在王璩肩上的一片叶,动作轻柔。
王璩实在看不透面前这个女人,她的所思所想包括所作所为,都和王璩所受到的教育完全不一样,这女人究竟是个怎麽样的人?
王璩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尽力让脸上的表情和平日一样淡然。
德安的话语很轻柔,「你说,你舅舅究竟是大雍人还是青唐人?」
这个问题,王璩不知道怎麽回答。按照她的想法,舅舅自然是大雍人,段家男儿都是会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可是舅舅在青唐有了家,甚至背了个叛国的罪名,已经和她一向认为的忠君爱国完全不同了。
究竟是哪里的人?她不由得喃喃出声。
德安笑道:「你不知道,他自然也不知道,所以,我要让他断了在大雍的最後牵挂。」
王璩突然觉得有一阵寒冷袭来,脑子里无端多出很多以前在大雍时听过关於青唐人的种种传言,她顿觉嗓子发紧,看着面前的德安道:「难道,你要攻打大雍?」
就见德安脸上的笑意更浓,静慧师太当日的话突然在王璩的耳边响起,君王之怒可血流成河,难道就要在今日应验?
她冷得发抖,觉得自己的腿快要撑不住身子,「为什麽?」
德安将眉一挑,眼里带上一丝赞赏,能和她这样正面谈话而没有崩溃,王璩的胆量的确不小,不愧是丈夫的外甥女。
她的声音很低,但足以让王璩听清楚,「燕王要为突然死去的妹妹讨公道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们大雍就常有女子死了而娘家去讨公道的事啊。」
王璩一直紧紧握住双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舅舅要怎样讨公道,但并没想过可能会因此血流成河,那日东阳王叛乱时的情形彷佛又浮现在眼前,那些血腥和喊叫声,若两国真要开打,将会是比这些更残酷百倍,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可能因此而死,死前说不定还要经受各种折磨。
她觉得嗓子好乾,勉强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从没有想过要因一己之利而陷天下於混乱。」说完,她觉得全力都没了力气,跌坐在一块山石上,什麽仪态都不顾了,只觉得德安真的是个疯子,讨公道有必要动兵吗?
德安并不意外王璩的回答,声音还是那麽轻柔,「你的继母是大雍的公主,你不是一直认为就是她想嫁你的父亲,才会授意你祖母逼死你娘,甚至编造你已经随着你娘死去的话吗?」
王璩抬起头,一时不明白德安怎麽会说这个。
德安俯下身子道:「威远侯府的背後是大雍皇室,你认为,要为你娘讨公道的话,会和普通人家的方法一样吗?」
这的确是王璩没有想过的,或者说,这是一直以来她拒绝想的问题。
皇室高高在上,岂会容人挑战尊严及地位,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有无尽的凄凉。自从段嬷嬷告诉她真相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念头就是那样的幼稚可笑,为母伸冤、让皇家低头,凭一己之力怎能做得到?若是生个孩子好好教育,等他长大後努力谋取功名权力後为外祖母洗冤,这个方法也不行,对淮阳公主来说,她不过是个蝼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捏死,要阻止她的孩子入官场的方法太多了。
原来,她打从一开始就走入死局,她的笑渐渐消失,眼里有泪水涌出,如果早些明白这一点,自己又会是如何呢?是不是就茫然接受命运,和每个侯门女儿一样,嫁人、相夫教子过此一生?
德安的叹息传来,「你在公主府长大,每个服侍你的人都说公主待你很好,你从小锦衣玉食,所有侯门女子该有的,你也样样不缺,按着大雍人的想法,你就算真有恨,这些年也该消磨完了。」
王璩擦掉眼中的泪,抬头看向德安道:「是啊,我是锦衣玉食样样不缺,在外人瞧来,我这样的出身能有这样的待遇就该叩谢天恩了,可是,我无法忘记我娘是怎麽死的,连她最後留给我的东西也被人从我身边夺走,日复一日,那些人的眼里流露出的都是我应该感恩、我是低贱的侍妾所出,公主能留我就是天高地厚的恩德。他们说的越多,我心里就越恨,我娘不是低贱的侍妾,公主待我也不是什麽恩德。」
她突然觉得喉中一甜,赶紧用帕子捂住口,猛地咳了一声之後就见帕子上沾了鲜血,她默默扔掉帕子,看向德安的眼神已经恢复平静,「你说,这样日日的提醒,我怎能忘、怎能不恨?」
德安的手按上她的肩,她的身子在颤抖。她一直将这些话压在心里,对舅舅也不敢多说,究竟是怕舅舅知道了会更伤心,还是怕舅舅知道了会不在乎,她也厘不清心里的思绪。
见她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如同困兽一般,德安叹气道:「要不要寻太医过来?」
王璩摇头道:「不用了,我并没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