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寸翰满脸陪笑,悄悄塞了一个沉甸甸、珠绣辉煌的荷包到宫使的手中,宫使不动声色地拢在袖中,眼中带着满意的笑意,回宫覆命去了。

宫使是徐素华出面接待的,等宫使走後,林氏方才得知此事,气了个半死。如今的我,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三年五回出头露面的时机,元旦进不了宫,连太后、皇后的面也见不着,纵有些什麽话,可说给谁听。

可巧她的亲生女儿张思回府送年礼,安慰她道:「元旦朝贺,礼仪非常繁琐,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不盼望这样的恩典,求还求不来呢。这也是魏国公府在朝中有颜面,您才能这般自在,多好的事。」张思这话倒是没掺假,实打实是真话,奈何林氏不爱听。

「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跟我似的,没有亲儿子、亲孙子承欢膝下。」人家是嫡亲儿媳妇、孙媳妇已能派上用场了,自然用不着老骨头亲自出马。咱们和人家能比吗。再说了,这样的恩典,魏国公府若不出面相求,能落到自己头上吗,明显是有人捣鬼啊。

张思赌气道:「娘,您消消停停的,拣个灵透孩子过继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岂不是好。这魏国公府已经易主,您还折腾什麽,有什麽意思。」

林氏气得想打张思,「你个吃里扒外的,不向着自己亲娘,且向着外人!」我为什麽要过继个孩子,往後守着个不懂事的、不是我亲孙子的孩子寂寞度日,这魏国公府的中馈我掌管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你竟让我心甘情愿地让给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

张思正值中年,家务繁杂,家道中落,丈夫是个没用又花心的,儿女亲事、家中各项开支全要她一人支应、设法,已是身心俱疲。当下也不多说,默默坐了会儿,在林氏这儿草草用了午饭,匆匆告别离去。母女二人,竟是不欢而散。林氏心口更疼了。

二房诸人,除苏氏还躺在床上养病之外,唐氏、张妩等人都守在林氏床前侍疾。林氏瞅瞅这些个庶子媳妇、庶出孙女,心生厌恶,胸口堵得慌。

乾清宫。皇帝召了徐次辅徐节进见,扔下两份奏章,「徐卿这票拟不妥当,重写。」

徐次辅诚惶诚恐地谢过罪,俯身将两份奏章捡起,面有愧色。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麽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於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於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徐次辅恭顺地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於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吧。」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於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麽觉着,不敢多说什麽,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得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被陛下驳回了,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作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吗。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地见了礼,「首辅大人。」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地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地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地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

严首辅得意地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得下身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若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得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

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严首辅已是风烛残年,精力不济,政务上倒大多依仗严庆帮忙。把严庆比下去、把严庆扳倒,严首辅也就倒了。徐次辅想想曾经的屈辱,面目冷酷地紧了紧披风领口,然後,缓缓下了金水桥。

第二天,徐次辅依旧到文渊阁当值,又被皇帝召见了。这天皇帝显然很高兴,顺顺当当说完政务,还愉快地问了问家常,「令孙女嫁给了平北侯次子?如此,和邓家是转折亲了。」

不管皇帝再怎麽高兴,徐次辅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斟酌着回道:「陛下圣明!昨日臣回家,犬子满心过意不去地提及,说在路上偶遇邓指挥使,邓指挥使竟口口声声称呼他三叔父,这哪里当得起。」邓贵妃俨然是副皇后,邓攸俨然是皇帝正经小舅子,哪敢跟他论亲戚,哪敢明公正道认作他的长辈。

徐次辅战战兢兢、十分恭谨,皇帝是个顺毛驴,还真挺喜欢这号听话、不唱反调的阁臣,笑着说了句:「这有什麽当不起的。」邓攸那小子一提起表叔、大表哥、二表哥,一双贼眼顿时亮晶晶的放光,二表哥的岳家叔父,他不得上赶着。

这小子虽风流花心没出息,可心地不坏,还知道敬重英雄,也算有可取之处。皇帝想想邓贵妃那爱生事爱闯祸的弟弟,倒不无欣赏。同爹娘的亲姊弟俩,姊姊那般的聪明伶俐,堪称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弟弟却是个直肠子,没什麽心计,没什麽城府。这姊弟俩,倒也有趣。

邓攸这号浑人,也该有人约束一二。他是老六的亲舅舅,如今老六还小,倒也罢了,难不成等到老六长大成人之後,有个不成器的舅舅让孩子脸上无光吗,不能够、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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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素华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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