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女闲坐赏景、品茗、谈天。徐素华看着满园的桂树,附庸风雅,「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冯婉小孩子气,忙跟着卖弄,「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那急切的小模样,惹得徐素华、程希、冯姝都笑了。
玩了一会儿,冯婉命人拿了钓竿,坐在湖边钓鱼。冯姝微笑摇头,「你哪里坐得住。」
程希则是笑咪咪哄她,「婉儿若钓了鱼,姐姐命人现做鱼汤,定是鲜美之极。」
冯婉大喜,「好啊、好啊。」专心钓起鱼来。
亭中只剩下徐素华、程希、冯姝三人,程希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跟爹爹不敢说,跟娘亲不忍说,跟旁人不便说,能倾诉衷肠的,也只有眼前这两位了。
冯姝温柔又同情地看着她,「阿希,我懂得。」咱们是同病相怜呢,我家中那位庶妹,也是一天到晚的不消停。亲近她,亲近不起来;疏远她,爹爹又不喜,好不教人为难。
徐素华斟了杯茶递给程希,程希道谢接过来,苦笑道:「我家二小姐心大着呢,由不得我不愁。阿姝、阿迟,你们可知道南京中军都督府新上任一位佥书?」
冯姝即将嫁入侯府,对本朝的军制倒是知道一些,「南京的五军都督府,职权又不大。不过这位佥书能做到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还能掌管屯田、练兵,还是很有为的。」都督佥事是正二品,尤其佥书手握实权,不可小觑。
程希手执茶盏,缓缓拨动茶叶,「这位佥书年方二十岁。」程希说得波澜不惊,冯姝、徐素华都睁大了眼睛,二十岁就正二品了,这什麽人呢。
程希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位佥书,出自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冯姝、徐素华若有所悟,原来是功勋人家的子弟,怪不得。这後台硬就是不一样啊,年纪轻轻的升这麽快。
程希嘴角泛上丝玩味的笑意,轻轻说道:「这位佥书,便是现任魏国公,张劢。」
冯姝、徐素华都做仰慕状。好嘛,又有世袭罔替的爵位,又是手握实权的佥书,了不起、了不起。
冯姝先回过味儿来,阿希一开始提起庶妹,然後又提到这位佥书,难不成……不可能啊,这身分、地位也相差太远了。冯姝怔了怔,试探地问道:「令妹……不相配吧?」
徐素华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冯姝这没头没脑的话是什麽意思,不过徐素华却不甚赞同。正因为这位佥书地位、权力都有,本身已经足够强大,所以他的择偶,由着自己的心意便可,无须顾忌其他。不过,这个时代是讲究嫡庶的,庶出的女孩儿不大被看得起,考虑到世人的眼光,高门子弟迎娶庶女为妻,要慎重再慎重。
徐素华正胡思乱想着,程希凉凉开了口,「这位佥书,择配是不分嫡庶、门第的。」他爹爹是豪门弃子,娘亲是孟家庶女,他,并不在意嫡庶。
湖畔,程帛正颇有耐心地陪鲁小姐、吴小姐钓鱼。吴小姐性子急,鱼钩才晃了晃便忙不迭地提竿,自然空空如也,毫无收获。程帛温柔地笑着,看吴小姐顿足。
这姓吴的女子跟她哥哥一个德行,都是这般沉不住气,程帛鄙视着吴氏兄妹,心中隐隐作痛。曾经海誓山盟过,他却这麽容易变心!罢了,只当自己作了场梦,忘了他,另觅良人吧,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只会在意妻子的身分、嫁妆的。
程帛定下主意,笑得越加温柔可人。不过是个守备家的次子,不过是个庸俗不堪、想娶有丰厚妆奁妻室的男人,不过是个言而无信、夸夸其谈的纨裤子弟,不值得可惜,那种男人,根本不能够托付终身。
程帛窈窕的身段映入湖水中,玲珑有致、婀娜多姿。程帛怜爱地看着水面,生就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还有什麽可忧愁的。本朝虽然嫡庶分明,可嫁入公侯府邸做嫡妻的庶女又不是没有过,平北侯夫人不就是庶女出身吗。
平北侯夫人本是孟家庶女,身分极不起眼。奈何她生得极为美丽,机缘巧合之下竟成了平北侯的元配嫡妻,超品的侯夫人。她夫婿是名闻天下的征虏大元帅,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张并,长子张勍是平北侯世子,次子张劢是魏国公。夫婿、儿子都有出息,平北侯夫人这位孟家庶女,堪称庶女中的佼佼者。
程帛顾影自怜。要论美丽,自己不会输给平北侯夫人吧?平北侯夫人能做到的事,自己也应该能做到。眼下不就有个绝好的时机摆在眼前吗,张劢到南京中军都督府任职,张、程两家是姻亲,往後定会常来常往。
孟家庶女能风风光光嫁入平北侯府做元配嫡妻,何以见得程家庶女便不能。程帛蹲下身子,捡起一粒光洁的小石子,笑吟吟扔向湖中。湖水清起涟漪,程帛心中一阵舒爽。
「我家和魏国公府、平北侯府,算是远房亲戚。平北侯外祖父程公,讳普生,原为卫国公。我家曾祖父彼时任京官,跟卫国公府连过宗的。」亭中,程希端庄美丽的脸颊上飞上一抹晕红,硬着头皮说道。
程希家原本并不是什麽高门大户,在乡下有几百亩地而已。後来程希曾祖父中了进士,做了京官,程家才慢慢发达起来。如今程家也算是望族了,五六十年前可不成,所以会上赶着跟当时赫赫扬扬、威风凛凛的卫国公府联宗。同出一姓,又联了宗,官场上也有人照应。
「後来卫国公府被夺爵抄家,成年男丁全部流放肃州、卢州边塞苦寒之地。我家曾祖父虽帮不上什麽忙,也暗中送了不少银两、衣食,又托肃州、卢州地方官多加照应。再後来平北侯驱除鞑靼至祁连山外,先帝特旨召回程公一家,封为平顺伯。平顺伯带着儿孙住在老家广宁,深居简出,极少和外人来往,和我家倒是常通音信,极亲密的。」
程希这一通解说下来,冯姝、徐素华才明了,原来程家、张家是这样的远房亲戚,怪不得对魏国公张劢知之甚详。
接下来的事,不用程希讲,冯姝和徐素华也猜得出来。张劢既到南京任职,必定会到程府拜望,这麽一位尚未定亲的天之骄子近在眼前,议亲事还不论嫡庶……冯姝和徐素华相互看看,心有戚戚,程家往後怕是会热闹了。
「家父近来忙得很。」程希嘴角有丝讥讽的微笑,「从来不管家务事的人,这几日连送到张府的果品、酱菜都亲自过问。家父待魏国公这位表侄,好不关切。」不用问,定是秋姨娘吹的枕头风。秋姨娘自从听到「不论嫡庶」这四个字,大概已经在盘算着要下手钓金龟婿了,自然会撺掇爹爹向魏国公示好。
冯姝笑道:「彼此至亲,原是应该的。」魏国公爹娘、兄长都远在京城,他独身一人在南京居住,又无家眷,程御史这做表伯父的多照看照看,也在情理之中。
徐素华笑嘻嘻打岔,「阿希,是什麽酱菜啊,有没有味道与众不同的,也给我弄几坛子。阿希我跟你说,吃是人生第一大事,最该在意的。」表哥、庶妹什麽的,没有吃重要。
三人正说着话,湖畔垂钓的冯婉一声欢呼,「钓着了、钓着了!」没多大会儿冯婉步履轻盈地走了来,面有得色,「我钓到一条大胖鱼,够咱们四个人吃的。」
程希和冯姝都笑,「又来了一个,阿迟可算是有伴儿了。」冯婉和徐素华还是年纪小,少年不知愁滋味,整天就惦记着吃和玩,再没什麽心事的。
欢聚了半日,申时前後,客人纷纷告辞。徐素华离得近,诸人都散了之後又陪程希坐了坐,说了会子家常。徐素华的声音清冽动听,如山间清泉一般,程希微笑听着,眼中渐渐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