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这场仗已打了近两年,本就不怎麽富庶的北狄国,在战火肆虐之下,农物大损,百姓颠沛流离,成了无家可归的灾民。

这些灾民流窜各地,烧杀抢掠,为了填饱肚皮,为了存活,坏事做绝。

如今,两国对峙,难分高下,若非有那批半人半神的精兵抵挡,只怕北狄国早已守不住。

然而这一切,对於远在娑夷河旁的偏僻小村落,依然非常遥远。

阿痴冷眼望着红衫少女背起一篓满载的豌豆,另一手扛着铁锄,矮小身影走在狭仄的田埂小径上。

稻禾在风中摇曳晃动,彷佛浪涛一般,几欲将她娇小的个头淹没。

察觉了他的注视,她兴奋地抬手挥了挥。

阿痴只是嘴角微微一扬,依然面无表情,那双异常黝黑的瞳仁,泛着冰冷光芒,仿若野兽之瞳。

可当少女来到他面前时,他又恢复成那副木然的模样。

「阿痴,你看,今年的豌豆长得真好,加入麦饭里一块儿煮,不知道要有多香。」

朱晓芸将铁锄挂回小屋外墙,再将背後的竹篓往地上一搁,献宝似地捧起两手满满的碗豆。

阿痴只是淡瞥一眼,面上无动於衷。

朱晓芸早已习惯他的冷淡反应,杏眼儿一弯,兀自笑得开心,将竹篓背进屋後的灶房,给自己拧了条湿帕子,擦了擦汗。

听见马儿的嘶叫声,她才呀喊一声的从凳子上跳起来,赶紧端起一旁石磨上的整篓牧草,急急忙忙奔入後院专辟的小马厩。

马厩里关着一只四肢矮短的迷你马,正努力把嘴巴挤出栅门的缝隙,两个大鼻孔嘶嘶地喷气。

「福气,来,开饭了。」朱晓芸拉开栅门木栓,放出了迷你马,将手里满竹篓的牧草往地上一搁,马儿埋头便啃咬起来。

她摸了摸马儿柔软的鬃毛,好声好气地哄道:「多吃点,吃饱些,一会儿才有力气拉我们进城。」

彷佛抗议一般,马儿发出了嘶鸣声,朱晓芸只好奶声奶气地安抚道:「咱们的小福气最好了,是村里最英勇的马儿,一会儿进了城,我买些玉米给你补补好不?」

彷佛真能读懂人语,迷你马发出低鸣,好似向她妥协。

阿痴站在不远处,如同一抹影子般,静静望着这一幕。

翻腾的稻浪中,迷你马驮着一辆没遮顶的手拉车,车上坐着朱晓芸与阿痴,小小拉车在田埂上摇摇晃晃,徐徐前进。

朱晓芸眯眼微笑,手里握着一把狗尾草,顺风摇曳。她轻启朱唇,用着没人懂的古怪语言,小小声地唱着音调奇特的儿歌。

阿痴直挺挺地坐在她身侧,仿若未闻,美眸直视不见尽头的前方路程。

「阿痴,以前姥姥在的时候,每回我们进城,姥姥都会给我唱儿歌,而且那是已经没人会唱的儿歌,你想听吗?」

记得她第一次唱这首儿歌时,曾如是说过。他原以为,这不过是老人家随口编造的儿歌,哄骗孩子,可不知为何,这歌听着听着,竟勾起心中一抹熟悉感。

熟悉?他能对什麽感到熟悉?一抹迷惘,在阿痴眼底冉冉浮现。

缓慢而规律的行进之中,阿痴蓦然忆起初次见着朱晓芸的情景。

「啊,你可终於醒了!」

那时,他甫睁眼,看见的便是一张孩子般的可人脸蛋。

朱晓芸手里捏着湿巾,长发缠辫,脸蛋红扑扑地,似急似慌,大大的杏眼儿有些畏戒,又充满欣喜地瞅视他。

他看着她,良久,脑中一片茫然,空白。

她却兀自说个不停:「你是哪里人?怎麽会来这儿?你身上的伤是怎麽来的?」

他瞪着她不停张合的小嘴,下意识抬起手想甩她一巴掌。

然而,那只手最终硬生生地僵在半空,被他的理智及时拦住。

「你是不是渴了?」傻乎乎的朱晓芸,还以为他是伸手讨水喝,连忙端来一碗凉水。

他僵硬的接过,低垂眼眸,望着倒映在水面上的那张惊艳面庞,一愣。

……这是谁?

他,是谁?

听着女孩在一旁喳呼不休,他只是瞪着那碗水,迟迟未有举动。

「你怎麽了?这是水,乾净的水,你不渴吗?」朱晓芸推了推他的手,催促他饮下。

这一碰,却好似碰着他痛处,忽焉之间,却见他表情丕变,一把将那碗水砸落在地,原先半躺在木榻上的颀长身影,一个起身擒拿,眨眼间,手已掐上了朱晓芸细瘦的颈子。

朱晓芸瞪大了杏眼,低低喘息,总算闭上了嘴。

可下一瞬,他陡然松了手,躺回了榻里,那茫然的表情,好似也让自己的这番举动愣住了。

正是这般反反覆覆的诡异举动,教朱晓芸萌生误解。

她惊诧又恐惧的紧瞅着他,喃声问道:「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榻上的绝美男子不作声,只是瞪着破了洞的榻顶。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她又问。

此时,男子徐徐撇眸,面无表情的投睐一眼。

「所以,你听得见,只是不能说话。」她自以为是的下定论。

男子没反驳,只是转回眸光,兀自瞪向榻顶。他压根儿没想反驳,只因他没打算跟这个野丫头说半句话。

他是谁?他来自何方?又将前往何方?

光是这些问题便将他困住,他哪来多余心思理会这个野丫头。

於是,他闷不吭声,任由这个自称名唤朱晓芸的丫头片子说去。

渐渐地,他身上莫名的伤势,在她悉心照料下好全,可他依然不曾开口,更不曾对她的话有任何反应。

朱晓芸这丫头竟然误以为他是痴儿,还给他起了一个难听至极且愚蠢的名字。

阿痴。

这丫头片子个头虽小,却是个话痨,平日一个人能说一整天的话,也不嫌口乾或自讨没趣。

她以为他什麽也不懂,便一古脑儿的对他拚命说话。

她说,她原本与姥姥相依为命,自幼便住在这座村落里,靠着农耕自给自足,虽然贫困却也安乐。

两年前,姥姥不堪衰老久病,於寒冬之中长眠,打从出生到现在,不曾离开过村落的朱晓芸,便独自一人住在小屋里。

「我不记得爹娘的长相,姥姥也没提过他们的事,兴许是太穷了,他们才会把我扔下,自个儿去别的地方讨生活了呗。」

托这个话痨丫头的福,当时他才来这儿短短月余,便将她的大小事听了个遍。

而他,压根儿不想知道关於她的事。

他只想弄清楚,他是谁,来自何方……可他的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功力不过回升一半,对於村落之外的事,乃至於北狄国与玄武王朝的战事,全是一知半解。

直觉告诉他,在功力尚未完全恢复之前,只能等待,忍耐,蛰伏。

於是他忍受了朱晓芸,亦从她身上探知,关於村庄之外的世界,关於玄武王朝挑起的战祸,关於北狄国这一块被众神遗忘的土地,关於那个受众神应允的瑰丽王朝。

「阿痴,到了。」朱晓芸摇了摇身旁高大的人影。

阿痴缓过神,望向前方飘摇着旗帜的红色楼塔,以及巍峨大敞的城门。

可当他们的马车驶进城门,却见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稻谷,折半的旗帜残体,被风吹翻的空竹篓,空气中似乎还有股腥臭味儿。

朱晓芸愣住,小手揪住了阿痴的袖子,目光怔恐的左右张望。

「……发生了什麽事?」她喃喃自问。

上一回进城约莫是半个月前,那当时,眼前的城镇可不是这副宛若鬼城的模样。

那时,市集正热闹,散居在附近的人家,全带着自家耕种的农物来此兜售,城镇上的店舖应有尽有,街上满满人潮,挤得水泄不通。

勒停了马儿,朱晓芸惶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以及一间间大门深锁的店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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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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