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何氏和卫萱的母亲木氏是表亲，家世一般，起点都差不多。

可偏偏後来，木家出了个皇后，门第越来越高，还得了个伯爵的爵位，而何家的门第却越来越低，朝中渐渐无人，甚至转而同商家夺利，干起了买卖，虽说家财万贯，但毕竟面子上没那麽好看。

再後来，木氏进了女学，而何氏没考上，这叫一贯心高气傲的何氏如何受得了。偏生也巧，後来两人一同嫁入靖甯侯府，木氏成了嫡长媳妇，也就是如今的靖甯侯世子夫人，何氏嫁的是老二，虽然也是嫡子，可毕竟不能承爵，就矮了一头。

这便罢了，妯娌两个又开始比生孩子，木氏进门，一举得男，何氏先生的是一个女儿，养了一个月不到还夭折了，真是天叹可怜。

再然後，木氏得次男时，何氏才生出老大，可是哪里比得上长子嫡孙来得让老人家欢喜。

後来何氏憋着劲还要生，什麽都比不过木氏，在子女上总要压过她，哪知道她生次子时遇上难产，险些丧命，木氏却是个好命的，顺顺当当地生了三个儿子。

如此卫家就有五个嫡孙了，老侯爷和老太太都盼着能有个嫡孙女儿，何氏又落後一步，叫木氏先生了卫萱。

这叫何氏简直狂吐一口鲜血，她这辈子是这样了，反倒期望自己的女儿能赛过卫萱，从小就对卫蘅督促有加，日日都拿她们做比较，生怕她输给卫萱一丝一毫。

比如，卫萱是一岁时走路的，卫蘅就必须一岁会走路，为了这个，每夜里何氏都爬起来训练卫蘅走路，再比如卫萱八个月开始叫人，何氏就日日不辞辛劳地教卫蘅喊人，被何氏这样一鼓捣，上辈子卫蘅如何能不将卫萱视作毕生最大的对手？

然而卫萱比她母亲还剽悍，从来都是将卫蘅甩得老远的。

卫萱才华天纵，学什麽像什麽，十二岁时轻轻松松就考进了女学，而卫蘅活拚死拚，才以恩荫的方式进入女学。

说到这，卫蘅简直不想回忆，当初她没考入女学，何氏就跟天塌下来一样，後来卫萱见她可怜，偷偷去求了她的皇后姨母，皇后给卫蘅走了後门，女学才将她收入门，可是京城的圈子就那麽大，谁都知道卫蘅是走後门进去的，她们这样的人有个戏称，那叫「同女学生」。

如夫人、同进士，同女学生，那都是叫人捶胸顿足的憾事。

後来，卫萱嫁给了同样天纵才华，经文纬武，堪称国朝女婿的齐国公陆湛，两个人鹣鲽情深，卫萱更是将一众侍妾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而她的肚子也争气，进门第一年就生了儿子，此後更是接连生了五个儿子。

至於卫蘅，则嫁给了卫萱的表哥，後来的永平侯范用，而终其一生范用都在暗恋卫萱，娶卫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卫蘅和卫萱有同样的血脉。

托了卫萱的福，范用对卫蘅还算好，没闹出什麽宠妾灭妻的事，不过卫蘅生孩子十分艰难，一辈子拚死拚活才在三十岁那年生下一个儿子。

最後她还因此伤了身子，三十几岁就去了，眼睛一闭就重新回到了现在，而当时卫萱还好好活着呢，她卫蘅，就是连命都短过卫萱。

她上一辈子，就没一件事能赢过卫萱。

其实也不是每一件事，至少有一样卫蘅是赛过了卫萱，那就是容貌。卫蘅长大成人後，真可称得上是闭月羞花、倾城倾国。但可惜，卫蘅生不逢时，若非生在以美为上的朝代，只可恨大夏朝的女子唯才是德，美貌反而成了她的拖累，害她经常被讽刺为有貌无才，或者胸大无脑。

至於卫萱，清秀的一张脸却被那群捧臭脚的给捧到天上去，成了天上的仙女下凡，引领了一代人的审美，那双不太大而略狭长的丹凤眼就成了灵魂之窗，至於卫蘅的眼睛，那就叫眼大无神。

那时候的女子都崇尚狭长的丹凤眼和平坦的胸部，彷佛这是才女的必备标志一般。

卫蘅年轻时不懂事，还冲着何氏发过脾气，问她把她的眼睛生得那麽大做什麽。

所以容貌这件事，其实卫蘅也不算胜过卫萱。

卫萱是这样一个要命的对头，叫卫蘅听了她的名字如何能不头痛胸闷？其实卫蘅上辈子也算是享了一辈子福，荣华富贵没少了她的，只是心里实在不痛快，且叫何氏失望了一辈子，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卫蘅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人生，也不愿意何氏再失望一回，所以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麽死了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免得何氏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

不过想归想，求生的意志却是深藏在每个人的心底。卫蘅被何氏逼着吃药吃饭，加上年纪小，恢复力强，过半个月小脸蛋就恢复了红润，漂亮得像林檎一样。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卫蘅就得去瑞云堂给老太太张氏请安，然後开始上学了。

到了瑞云堂，卫蘅拉着何氏的手刚走进去，就见上座的老太太朝着她唤道：「珠珠儿，快到祖母这儿来。」

老太太是极疼爱卫蘅的，也是为数不多并不因为卫萱出色就偏疼卫萱的人。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卫蘅她爹卫峻是张母的小儿子，张母生卫峻之前，接连两胎都没稳住，怀上卫峻时，本以为肯定也留不住，结果偏偏生下来了，还是个健康白胖的小子，如何能叫她不疼爱。

爱屋及乌，老太太对卫蘅难免偏爱了些，何况卫蘅也生得艰难，刚出生时，弱得跟小猫儿似的。老太太特地为她重金请了法华寺的高僧连诵了七日经文替她祈福禳灾。又有那游方道士，说卫蘅命轻，邪晦易侵，得在命重之人身边养一年。

算来算去，府中就老太太命最重，所以卫蘅小时候还在老太太身边养了一年。但何氏思女心切，老太太又不是那离散人家母女的狠心婆母，所以卫蘅最後还是回了何氏身边，可光这样，老太太对卫蘅的感情就格外的不一般了。

不过这两年，因为何氏将卫蘅拘得紧了，动不动就拿淑女之仪训她，所以到了老太太身边她也不怎麽再撒娇耍痴，而要拿出挪步不动裙的淑女架势了。

今日是卫蘅重生後第一次见老太太，没见之前也没什麽，因为在她心里老太太是已经去了几十年的人了，她自己的心思都还没厘清，浑浑噩噩不肯接受重生的现实，可这会儿一听老太太唤她珠珠儿，又见着老太太的人，心里如何能不激动，当下就挣开了何氏的手，扑入了老太太的怀里，伤心地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乖孙，怎麽哭得这样伤心，谁欺负我们珠珠儿了，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气。」老太太搂着卫蘅心肝宝贝地叫着。

卫蘅抹着泪地抬起头，抽泣地道：「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老祖宗了，老祖宗怎麽也不去看珠珠儿？」

听听，这就是小孩子话了，反而说起了老太太的不是。

不过老太太心疼得厉害，哪里又会责备卫蘅。

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桂云赶紧开口道：「三姑娘可是怨错老祖宗了，病在你身上，可痛在老祖宗的心里，她哪里是不去看你，那是咱们大家怕老祖宗见你病着伤心，好说歹说才劝了她老人家。」

其实卫蘅病得糊涂时，老太太是去瞧过她的，却听大夫说只怕得预备後事，老太太听了当即险些晕了过去，吓得大家忙得扶了她离开，再不许她去看卫蘅。

卫蘅揉着眼睛道：「桂云姊姊，是珠珠儿不懂事了，可是，我只是太想老祖宗了。」卫蘅搂着老太太的腰，将头埋入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