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对陆湛的心情有些特别,上辈子这个男人骂她不矜持,让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这辈子就抱着一股要叫陆湛知道她的好的心思,最好是他自己再骂他自己一声,有眼无珠,那才能叫她解了气,因而她格外不愿意以随意的妆容见陆湛。
可是被木鱼儿这样一问,她本来挺清白的心思,就显得像是小女儿在心上人面前的故作姿态一般,这也忒让她有气无处发了。
卫蘅瞪了木鱼儿一眼,「赶紧伺候我换了见客的衣裳。」
木鱼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赶紧取了卫蘅的衣裳来,粉色满地锦绣玉兰花的织金袄子,黛蓝色绣白玉兰的宽襴湘裙。
等卫蘅这边忙活完,那头的陆湛和陆怡贞也就到了她的房门口了。
念珠儿亲自打了帘子迎陆湛和陆怡贞进去,後头还跟着老太太派过来的袁嬷嬷。
袁嬷嬷是从小伺候老太太的丫头,如今家里的主子都当她是半个老太太一般敬着,她一辈子没嫁,老太太早说过,等她去了,要叫卫蘅的爹卫峻给她摔盆的。见袁嬷嬷在,卫蘅心里就松了口气,陆湛这次上门也太突兀了,卫蘅可不想传出些闲言,叫她受姊妹们排挤。
卫蘅下地迎客,袁嬷嬷也顾不得陆湛和陆怡贞在场,赶紧上前拦了她,吓唬她道:「姑娘快别下来,仔细骨头挪位,到时候得生生地打断了重新接哩。」
卫蘅只得重新靠躺在榻上,可是这样子见陆湛显得实在有些随便,他们两家的关系可还没亲密到这个分上。
「蘅妹妹,你快躺着吧,我和哥哥又不是外人。」陆怡贞也上前劝道。
既然客人都发话了,卫蘅也就自在了一些。「湛表哥和贞姊姊快请坐吧,其实我伤得也不厉害,你不必天天都过来的。」她客气道,此时木鱼儿也将茶水端了上来。
陆湛似乎很少进女子的闺房,只好用面无表情来掩饰难言的尴尬,且卫蘅的闺房实在是太女儿气了一些。
紫檀雕葡萄纹的碧纱橱,帘子是一挂小珍珠,掀起来时叮咚脆响,声音又圆润又饱满,这样一帘子珍珠简直是每个小姑娘都想拥有的一架门帘。
榻上的坐垫和椅子上的椅袱一水儿的黛紫色绣缠枝牡丹锦缎,上面搁着橘黄色的、玫红色的、樱粉色的、姜黄的引枕、靠枕,整个屋子里的颜色多得让人眼花撩乱,却又格外的和谐。
整个东次间就像被棉花团包裹着一般,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叫人恨不能也歪着、靠着,那才叫舒服。
屋子里没有熏香,但飘着淡淡不知名的果香,甜丝丝的,又不腻人。
陆怡贞前两日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艳羡可是挡都挡不住的,她见过那麽多姑娘里,只有卫蘅的屋子是这样漂亮又舒服。
其他姑娘的闺房都往雅致里陈设,譬如卫萱的屋子,就挂着整面墙的山水画,还有诗书卷轴,一瞧就是个才女的屋子,但瞧着冷清了一些。
而陆怡贞的闺房是楚氏布置的,就更是淡远舒朗了,没才气也得薰陶出几分才气来。
陆怡贞喜欢卫蘅的闺房,但对於陆湛来说,这里简直让他忍不住皱眉头,只觉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怎麽就有那麽多东西放?
待主客都坐好了,袁嬷嬷也挑了个角落坐下。
卫蘅没有再主动说话,免得让陆湛又有说她「不矜持」的理由。
陆怡贞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显得有些冷场。
在这片静默里,还是陆湛先开的口,「那日多谢蘅表妹救了贞姐儿。」
卫蘅微微垂着眼皮,客气地道:「不用谢。」
陆湛没有绕圈子,在谢过卫蘅,尽了礼数之後就开门见山地道:「今日冒然上门,主要是想问一问蘅表妹,那日贞姐儿惊马之後,我派人去查过原因,蘅表妹当时离得近,可看见有什麽异常了吗?」
卫蘅心里一动,没想到陆湛会因为这件事上门。她侧头看了看陆怡贞,不得不说,陆湛的确是个好哥哥,陆怡贞出一点事,不过伤了这点皮毛他就这样紧张,不仅派人去查,甚至还不顾男女大防地登门来问自己。
卫蘅摇了摇头,「当时并未看到有什麽异常,郭家怡姐儿私下也问过其他人,都没有人发现异常。」
听到这儿,陆怡贞就忍不住面带喜色地开口道:「哥哥,你看,我就说欣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她怎麽会害我?」
陆湛扫了她一眼,陆怡贞就乖乖地闭上了嘴,脸上带出一丝委屈来。
「贞姐儿和魏姑娘的马我都让人查过,女学购置的都是老马,性情是极温顺的,等闲的针扎一下、踢一下都绝不会惊马。」陆湛继续道。
其实卫蘅当时也怀疑,是不是魏雅欣自己随身带着针刺了马屁股,就像木瑾一样,可是针眼细小,不比簪子,事後也看不出来,但听陆湛这样说,卫蘅就打消了这一猜测。
若是连针扎都不会惊马,那马儿又怎麽会受惊?她细细思量了起来,当时那些不曾留意的细节此时就浮现在了脑子里。
「是不是药物所致?」她缓缓开口道,「当时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在此之前从未闻到过,不过我以为是上课时马太多产生的异味,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卫蘅自从上了调香课,又刻意训练过辨香之後,对气味敏感了许多。
陆湛看了卫蘅一眼道:「我的人从那两匹马後来拉出的粪便里,查到了拒马根的渣滓,若马吃了这种草,再闻到夏雪香,就会疯癫。」
这两种东西卫蘅听都没听过,却不得不佩服陆湛的神通广大。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欣妹妹做下的事情啊,她的马不也受惊了吗?」陆怡贞不认同地道,「何况欣妹妹怎麽会知道这样罕见的草。」
「那麽你觉得这是谁动的手,又想达到什麽目的?」陆湛反问陆怡贞,「马不会无缘无故地受惊。」
陆怡贞一下就答不出了,或许是潜意识里就不想回答。
「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这件事里谁最终得了好处,谁的嫌疑就最大。」陆湛道。
陆怡贞也不是傻子,她看了看卫蘅的腿,又道:「可是哥哥,你不是说如果蘅姐儿只救我就不会受伤,这都是我的错,欣妹妹也不知道当时我会拉她呀?」
陆湛道:「我见过马受惊,很少有两匹马受惊还奔到一处的。你再仔细想想,魏姑娘当时在你身边,是不是先伸出了手,以至於你下意识不得不去拉她?」
这些事发生得太快,如今陆怡贞哪里还想得起来这些细节,连卫蘅都有些记不清楚。
陆怡贞不说话,性子既懦弱又倔强,看脸色就知道她还是不相信陆湛的分析。
「可是哥哥,就算是这样,我们三个一齐落下马的时候,谁都可能会受伤,欣妹妹一个弱女子,就是再厉害,又怎麽算得到蘅妹妹会被压在下头,腿会折断呢?」陆怡贞道:「更何况,她又怎麽知道蘅妹妹会来救我们?」
卫蘅心想,这会儿陆怡贞为了给魏雅欣解除嫌疑,脑子怎麽忽然就清醒了许多。
其实卫蘅虽然怀疑魏雅欣,可也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漏洞颇多。
陆湛看了看自己单纯得有些愚蠢的妹妹,耐着性子道:「那我问你,当时你的马出事的时候,蘅表妹和你距离多远?」
陆怡贞一愣,想起当时她和魏雅欣正想一起上去问卫蘅事情,结果刚靠近,她的马就受惊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蘅表妹就在你们旁边吧,这时候别说是她,就是其他人看见了,第一反应肯定都是追出去救人。你说是不是?」陆湛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