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等他说完,婉潞已经站起,「陆总管,你要求去我也不好拦着,你陆家老小在我赵府总共四十三口,要走,我明儿就让人去官府办文书,到时咱们也就丁是丁,卯是卯的,每人二十两的赎身银子,除了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别的什麽都不许从赵家带走。那些你用你亲家名义买的田地、置的产业,我自会派人去和你亲家说,让他们就此笑纳,也无须还你家了。」
陆总管真是想也想不到婉潞竟这样不顾体面,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秦氏坐在那里开口了,「陆总管,这可是你亲自来六婶婶面前求去的,六婶婶不过是照了规矩办事,哪家的下人许有自己的产业、自己的奴仆下人了?你就算到满大街去说我赵家待人刻薄,可这满屋子的下人和我都听着这是你自己求去,并不是我赵家撵走你的,照了规矩章程办事,谁又会说个不字?」
婉潞也笑了,「三嫂嫂不说我还忘了,这些下人们谁家不背地里说主人的?你见哪家主人会拿着别家下人背後说的坏话去问人了?」
秦氏哈哈大笑,「这才是没体面的事呢,谁家没眼色的敢来问了,我定要啐她一头一脸的吐沫。」
婉潞笑得更为开心,珍姐儿站在旁边也跟着婶母们笑,房里伺候的婆子丫鬟们唇边也露出笑容。
陆总管顿时觉得自己受辱,站起身就要往墙上撞去,嘴里还道:「为赵家干了一辈子,临老竟这样,我还是死了算了。」
旁边站着的婆子们急忙上前拉住他,婉潞又起身走到他面前,瞪着他道:「寻死?你不是口口声声是忠仆吗?求去再加陷主人於不义,陆总管,你这个忠仆做得可极好。」
陆总管那股气顿时又没了,婉潞看一下秦氏,「三嫂,我想问问奴仆要胁主人,按了律法该治什麽罪?」
秦氏眼皮都没抬,「奴背主,该是凌迟的罪名。」
婉潞手一扬,「你们都放开,我就看着他寻死,看看可有哪个衙门肯收这奴仆要胁主人的状子」
陆总管浑身瘫软下去,婉潞也不看他,「陆总管,我还是那话,要走,就照了规矩,要是不走,就老实收拾东西到那边宅子帮忙,以後理侄儿成了亲,你们全家也就尽心尽力地伺候,理侄儿是赵府长房长孙,去伺候他也不算辱没了你家。」说着婉潞示意婆子们把陆总管扶出去。
帘子掀起时,婉潞瞧见外面站满了人,看见陆总管被扶出来,他们一拥而上想瞧个究竟,婉潞已打起帘子走了出来,人群全停在那里。
婉潞的头高高扬起,声音清脆,「我说话历来不说两遍,今儿当着大家的面就把话说开,赵府不是我一家的赵府,你们尽心尽力伺候了,日後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该赏的我从不手软。有那想从中间打偏手捞油水的,也别嫌我为人刻薄,若觉得从此油水捞不着想求去的我也不拦着,在这里等你们开口。」
院子里没有声音,下人们都低头垂手站在那里,婉潞又等了会儿,见他们还是没有声音,这才开口再道:「都去忙自己的事吧,赵府长长远远的,你们的日子才好过,若不然,那被夺爵抄家的人家的奴仆是什麽下场你们自己也清楚,别给我打什麽见不得人的主意。」
说完婉潞再不去瞧他们,伸手掀起帘子自己进屋,屋内也同样寂静,婆子丫鬟们站成一排,没有人敢说话。
秦氏还是照旧坐在那儿,对婉潞比一比拇指。
婉潞一笑,「倒碗茶来,说了那麽大半天的话,都快渴死了。」
丫鬟们彷佛才醒了过来,忙给婉潞倒茶,婆子们送上茶果,双妙上前给婉潞捶着肩膀。
珍姐儿这才开口,「六婶母,怎麽你说的和祖母说的不一样?」这样大户人家,对下人们历来都是宽厚的不是吗?
婉潞把茶碗放下,瞧一眼她,「哪里和你祖母说的不一样了?该赏的我哪一点没赏了?他们要求去,要往好处去,难道我还拦着不成?」
珍姐儿「嗯」了一声,秦氏笑了,「珍姐儿才多大,你就和她打这样的机关?珍姐儿过来,三婶母和你说,你六婶母的意思是做主人的要赏罚分明,有功的自然要赏,有过的当然要罚,哪能为了个宽厚之名就赏罚失序?那样就会寒了想办事的人的心,而上前的不过就是些谄媚之徒。」
珍姐儿点头,婉潞拈起一枚橄榄,「珍姐儿,当家这种事是不能只想着甜,而不想着苦,你看这橄榄,初入口时有些酸涩,久而久之回味就甜,管家也一样的,初时管严,那下人们当然不免说东道西,你办起事来总有些难办,是为酸涩,等日子久了,他们惯了,那时你才知道这管家严的好处。」
珍姐儿低头笑了,秦氏轻轻叹气,「闹这麽一出,陆总管也真是糊涂。」
婉潞没接她的话,什麽糊涂,人聪明着呢,就想用主动求去要胁主子,现在这样走出去,到了晚间只怕就要来报被痰迷了,陆家总管之位已经坐了这麽多年,哪能甘心轻而易举就被废掉?
到了晚间,婉潞刚把德哥儿的功课看完,又拿过瑾姐儿的针线活过来赞了赞,果然就有楚氏的丫鬟过来报——
「奶奶,方才陆家的来报,说陆总管被痰迷了,太太让奶奶寻个好太夫给他瞧瞧,再支十两银子抓药,奶奶这里若还有些药,也先带些过去。」
唱了黑脸,总要楚氏出面来唱红脸,婉潞说了句知道了,打发双妙寻出两丸药丸和一根人参跟着那丫鬟去了。
赵思贤抱着福姐儿走过来,「我今儿才进大门就听说陆总管被你气到,我还觉得奇怪,你平日性子最软和不过,下人们做错了什麽事也不过轻轻说两句,哪曾和下人们发脾气。」
婉潞把福姐儿从他怀里接过来,放到瑾姐儿身边坐下,让她们姊妹在一起玩,这才开口,「我知道你世家公子出身,待下人们是宽厚的,比不得我这破落户出来的,待下人们刻薄。」
赵思贤的手屈起来要敲她的头,当着孩子们又把手放下,招呼奶娘们把孩子们抱出去让他们各自歇息,这才凑到婉潞面前,「今儿你怎麽说起这种话来了,下人们该罚就罚,也不能一味宽厚,只是陆总管是在祖父时就做总管的,他们陆家在赵家这麽多年,无论谁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
婉潞靠到丈夫怀里,「是啊,所以要罚也要从他们这里先罚起,府里的下人们安享荣华的太多,忘了自己本分的也多,不罚带头的,只拿下面一些不痛不痒的做筏子,不但起不到那杀鸡儆猴的作用,还让他们妄自尊大起来,陆家既是赵府几辈子的老人,这要整顿不拿他家做开头,还拿哪家呢?到时别人岂不说,瞧瞧陆家也出了错,却从无人被罚,那样又是什麽道理?」
赵思贤「嗯」了一声,拍拍妻子的背,「我晓得的,不过嘱咐你一声罢了,你是当家主母,後院的事就全交给你,我不过每日做我自己的事就是,哪有管到後院来的道理?」
婉潞笑了,抱住丈夫的腰抬起头,「要是你後院有个美妾,我看你还要不要管到後院里?」
赵思贤愣了一下,接着就把她抱紧,手从她衣襟里伸了进去,「好啊,又来说这个,看我怎麽收拾你。」
婉潞喘气不止,「再过几年都要做公公了还这样……」
赵思贤把帐子放下,呵呵一笑,「前个月还听说襄国公夫人又有孕了,京里没人笑只有赞他们夫妻恩爱的,襄国公的孙子可都两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