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期的春天(七)

冰川期的春天(七)

七月流火时,道琼斯指数却经历着寒冬,跌下了八千大关。之后虽然略有回升,却爬得艰难;纳斯达克指数也坐上了滑梯,一路顺利向下,年初还在两千左近,此时只能在一千三四上下波动。这样的日子里,时间似乎和股票一样不值钱,每一天都那么漫长。漫长的一周过去,星期一上班,任远按照惯例,先上网看了一堆令人沮丧不已的财经新闻和毫无突破性进展的科技新闻,又查了查自己那几项股票,还是那样不死不活。好在他去年升到了核心工程师(PrincipleEngineer),还算受器重,手中有项目,不像有些部门的工程师,因为无事可做,每天只好对着电脑编小说、写日记。经济再疲软,奋发向上的人每天总有个新的目标,爱丽丝今天的目标就是逼任远就范。她是任远邻组的高级软件工程师(SeniorSoftwareEngineer),碧眼大口,酷似所有卸了妆的好莱坞女星,一头长发像秋叶,几天便会换种颜色,还不停往下掉。她虽已毕业五年,母校计算机系里,芳名仍家喻户晓。永垂青史的名字不是她本名AliceCohen,而是个绰号AC。AC的来由有二:一是因为她成绩单上只有A和C两种等级,所有男老师给的都是A,所有女教师给的都是C,好在计算机系里,女老师总是少数,她顺利拿到了硕士学位。AC在英语中又是空调(aircondition)的简称,因为她不大爱穿衣服,登徒子见了她就上火,想开空调吹吹;正人君子见了她就冷,好像吹多了空调。进了公司后,她的裙幅仍和她的心性一样,厌恶地面,而只愿高高在上。她的工资随着谣言剧增,好在谣言是无影的,工资是有形的,她乐得实惠。奇的是,谣言的男主角也是无影的,但人言可畏,她前后两个上司出淤泥而大染,一身腥臊,优胜美地的瀑布里都冲不掉,便趁着IT界春光明媚时,先后跳了槽,第三任上司加里没来得及撤身,由项目主管升成了部门主管。路遥知马力,如今公司里人人皆知,爱丽丝的业务能力比她穿的还单薄,只会用JAVA写些简单的程序,这几年所完成的项目,除了对前人的程序缝缝补补,就是对公司里几大高手死缠烂打的结果。对她而言,再简单的项目也是难关,她一遇难关,便蹑手蹑脚地四处讨教,有好事者就说她是“爱丽丝漫游奇境”(AliceinWonderland),她隐隐听说了,开始改变策略,每当上司分配任务时,她就提倡“团队精神(teamwork)”。所谓团队精神,就是和别人掺合在一起做,不明不白,未必要出力出活,但项目做成了,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如果是和那些口齿麻木的中国工程师搭档就更有利,不用出力,反可以唱嘴上的主角,红包倒能拿更多;若是项目做砸了,团队精神升华为推委扯皮。扯皮的能耐,在于皮质的厚薄,爱丽丝知己知彼,放眼部门之中,比自己皮厚的只有自己,扯将起来,当稳操胜券。所以有那么两年,爱丽丝从不单打独斗,凡事都积极谋求合作。她不知何时落下的病根,一打开电脑就两眼一抹黑,什么程序都写不出,只好溜出去逛mall(商场)。交差之期临近,她不用打开电脑,也是两眼一抹黑,往往就势病倒。上司以为是她苦心孤诣之下,心力交瘁而抱病,颇受感动,就盯着她的队友;她的队友这时才明白,原来她什么都没做出来,但此时迫在眉睫,怕因误了交差而误了红包,只好咬牙切齿地做了双份工,做到呕心沥血,总算没误了交差。拿红包那天,爱丽丝的病又好了。每个和爱丽丝合作过的队友不但都要大病一场,而且从此丧失了最可宝贵的“团队精神”。分配任务时,哪个倒霉蛋一旦被分成爱丽丝的队友,难免也会当场两眼一黑,回去对着电脑暗自垂泪。抱怨不是没有,但主管们不是凡人,想听的话,蚊子嘴里说出来也响如洪钟,不想听的话,用重金属摇滚唱出来一样无声无息。爱丽丝回眸一笑、二笑、三笑,主管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因此长期以来,一直没人揭竿而起。爱丽丝笑傲江湖,无人抵挡,颇有些高手寂寞的味道。直到爱丽丝有了个新队友凯文。凯文瘦削面孔,一张阔口横贯东西,两片薄唇从没有停下的时候,远远望去,只看见一张嘴在动,其余五官似乎都可忽略不计。他只有个传播学的学位,就凭着那张大嘴,竟然也做到了高级软件工程师,采取的也大致是爱丽丝的策略,只不过把媚眼换成诚恳的目光,把超短裙换成三寸不烂之舌,IT界风和日丽时,一样奏效。也许是惺惺相惜,也许是针尖对麦芒,凯文和爱丽丝从未合作过。谁知那年爱丽丝的项目主管加里不知是因为绯闻还是无能,升成了部门主管,原来项目主管的位子,由新来的阮迪接班。古今中外,无论大小的新官上任,都要点三把火,阮迪却是发了两把火,点了一把火:发第一把火,就是因为认识了爱丽丝,头痛;发第二把火,是因为认识了凯文,头痛加剧;他奋起反击,第三把火点起,就是安排爱丽丝和凯文结成团队,他自以为一箭双雕,可以同时向这两位高人耍个下马威,殊不知他和所有天真勇敢的改革家一样,不知不觉中自掘了坟墓。面对新项目,爱丽丝还是和从前一样,两眼一抹黑,不用多久她又悟出,凯文和自己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凯文天天拉着她谈工作,诚恳的目光中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爱丽丝被纠缠不过,逃到商场里,才有了点热情——购物的热情,不料冤家路窄,遇见了凯文。凯文惊呼:“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又拉着她诚恳无比地谈工作。只不过两人凑一起,再怎么谈也是四眼一抹黑。临近交差,爱丽丝照例病倒,不过这次是真病,她破天荒地得了神经衰弱,遥遥望见凯文就浑身打抖,仿佛吹多了空调。凯文对这位队友不离不弃,白天黑夜,一直往爱丽丝家挂电话。爱丽丝自然不接,凯文就不停地留言,直到把她家电话的留言箱撑破。奇迹最终还是发生了,也许是爱丽丝所受的折磨让上帝起了怜悯,他们按时交差了!迄今也没有人知道两人是怎么交的差,难免谣言风起,有人猜是凯文出钱请人做的,有人说是爱丽丝“身体力行”请人做的,反正阮迪的嘴是堵住了。有好事者取了两人写的源码来看,拍案叫绝:这分明是大手笔,顶尖高手的制作!此事成为部门里的一大悬案,谁也没料到日后还有真相大白之时。虽然躲过一劫,爱丽丝还是心有余悸,知道阮迪不是易与之辈,只好再次改变策略,回到蹑手蹑脚四处求教的地下生活,爱丽丝漫游奇境的童话又流传开,她虽愤恨不已,但想想同凯文合作的日子,几乎精神崩溃,漫游奇境总比去漫游疯人院好,便昂首挺胸地继续不耻下问。她成为了几名技术高超的核心工程师和高级工程师的常客,只有任远从未对她表示出应有的热情,她心里没底,暂时保持着距离,但隐隐发恨:这任远是不是缺乏雄性激素?凭什么他从不正言看我?有朝一日,定是要让他好生看看。任远乐得清闲,得意忘形时向同组的另一位核心工程师约翰夸口:“你总得为爱丽丝做牛做马,她就不敢来找我,找我也没用,我连英语都说不好。”爱丽丝仿佛长了顺风耳,今天特来逼任远就范。任远丝毫没有做战备,不战而败。爱丽丝身上的香水味能把大象熏昏,任远心未就范,鼻子已投降了,喷嚏加鼻涕,忙得不亦乐乎,口不择言:“这里空调开得太冷,我感冒了。”爱丽丝早知自己有“空调”之称,变了脸色,好在厚重的油彩之下,任远可以视而不见。她这香水是从蜂皇身上提炼而出的。世上真正的全权雌性统治者,一是蜂皇,一是蚁皇,爱丽丝的仿生学在任远这里没带来统治力量,反引起了过敏感冒,心里暗骂,脸上却鲜花绽放,鲜艳得能将蜂皇的部下引来:“能帮我看看这些源码吗?全是COBOL写的,不知什么样的疯子还用这么老的语言,其中还有很多数据库接口程序;以前写程序的人注解文件做的不好,看得我头痛。你是数据库的巨匠,自然成为我的灯塔了。”任远一连数个喷嚏,打得金星四窜,昏天黑地,老大不情愿再做灯塔,想说:“我现在很忙。”爱丽丝已抢先说:“如果你现在太忙,我下午来,如果你下午还忙,我明天来,如果你明天还忙,我后天来……”她和凯文搭档受罪,终非一无所获,知道铁杵磨成针的道理,任远知道她最不缺的就是闲功夫,立刻就范了,开始帮她读码,边读边向她解释每段码的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那源码难读,任远的英语更难听,爱丽丝什么都没听懂,也什么都没听进去,只管走神,想着怎么能让别人替她把这个程序给加工好。转眼大半个小时过去,任远肩背发麻,开始摇脖子晃脑。爱丽丝很少正经上班,上了班也很少坐在电脑面前,无法体会软件工程师的最常见的职业病状之一——背痛,见任远做起了保健操,蜂皇的监工意识顿起,唯恐他怠工,鞭策道:“你怎么了?要我帮你吗?”“我有背痛的老毛病,活动活动就好。”“可怜的家伙,让我帮你按摩吧。受我按摩过的人都说,我的一双手很有魔力。”魔力一定是有的,因为任远的寒毛已竖了起来,忙说:“不用,不用,我能照顾自己。”任远躲避不得,被爱丽丝按住了。她从来没有开发任远这片小自留地——他总是守在电脑前,木乃伊都比他更解风情,今天是难逢良机,就在电脑前将他制服了。爱丽丝的手大而有蛮力,捏得任远险些哼出声来。因为兴奋了也会哼哼,为避免误会,他只好忍气吞声。爱丽丝最爱的就是逼人就范,真的兴奋起来,手上更着力,捏的还都是要穴,任远只觉酸痛麻痒齐至,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干得不错,爱丽丝!看不出来啊,(任)远,能让我们全美小姐……全硅谷小姐为你按摩,好像很享受嘛!”身后传来马克的声音。任远暗叫不好。马克是本组的项目主管,他的顶头上司,一个谨慎有加,注重体面的人,一定不会欣赏眼前的眩目美景。“这位是远,他和约翰是我们组里的主力干将。这位是爱丽丝,是阮迪那个组里的超级明星。”任远怔住了,马克身边是一位穿黑色套裙的亚裔姑娘。“这是苏姗,最新加盟我们组的工程师。”这正是一周前任远在高家party上见过的罗如萱。任远的脸涨得红于二月花,痛苦得险险又哼哼了出来。马克奇道:“这屋里太热吗?”爱丽丝刚才因任远“空调”一说着了恼,隐忍不发,现在终于有了反唇一击的机会,笑着说:“远,真的吗?刚才你还冷得打喷嚏。怎么又热了?”罗如萱看着任远的窘相,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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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川期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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