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说笑间,只听一声拉长的吆喝,接着锣鼓声响起,一只傀儡从布幕後蹑手蹑足地钻出来,脸上五官俱全,然形貌丑陋,姿态鬼祟,一看便是个丑角。
这场戏说的是龙宫海藏瘦鬼逃至人间,化为恶疫,为害无数百姓,一天师为降伏恶疫鬼,使尽法术,却不能奏效,只能去求教田元帅。
元帅兄弟三人设下妙计,在京中做赛舟夺旗的游戏,百姓齐集,喧闹嬉戏时,疫鬼乘机显形作乱。就在危急关头,隐藏的兄弟三人突然出面,将疫鬼百般戏弄、惩治,最终成功地帮助天师施法降魔,使疫患除尽。
今年请来的果然不愧是名角,傀儡悬丝,歌舞作戏,一举一动都灵动至极,栩栩如生,使人一心一意地沉浸在其中,甚至完全忘记了这些傀儡只是受人操纵才会活动的事实。
戏终散场,已是正午时分,俞子毅事先在白云楼订了包间,邀请方泓墨与赵晨一同去用饭,方泓墨便唤方元去取消自己在另一间酒楼订的位。
他们顺着人流往外走,俞氏夫妇走在前面些,方泓墨与赵晨走在稍後面些。
前面一间铺子门帘忽地掀起,从里面钻出一名粗壮汉子,这汉子穿着黑色短衣,紮着裤腿,外罩一件油光光的皮袄,身形伟岸剽悍,随手抛掷着一枚钱币,动作快如闪电,握住了抛至半空中的钱币,遍布络腮胡子的脸上便露出一个张扬而得意的笑容。
方泓墨随意一瞥间,偶然瞧见了汉子的张扬笑容,不觉心神一震,这神态怎麽这麽眼熟……
汉子走的方向与他们的去路相反,已经从旁边走过去了,他又回头去望,脚步不由自主地迟疑,慢了下来。
赵晨察觉他的异状,问了声,「怎麽了?」
方泓墨心不在焉,随口说了句,「没什麽。」停了停又道:「你和子毅他们先去,我一会儿就来。」说着,便转身疾步往回走。
赵晨叫了声,「泓墨……」
见他充耳不闻地越走越远了,她微拧眉头,盯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的样子很不对劲,实在是没法放心跟俞氏夫妇一起先去酒楼。
她回头朝前看,只见走在前面的俞子毅和孟云英并未察觉他突然离开,两人说这几句话的时间,他们已经走到数十尺外了。
再次回头朝来路看,就在她犹豫的这会儿时间,方泓墨也已经走出百余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只能偶尔看见他穿的那件天青色锦袍闪现,再走远点恐怕就追不上了。
她留下从霜,让她向俞氏夫妇说明情况,自己带着从露去追方泓墨。
然而人实在太多,根本走不快,她双眼紧紧盯着那道天青色的背影,只能用视线余光观察周围情况,一心急着追上他,还要分神躲开迎面而来的行人,几次都差点与人撞上,追出几十步後,刚绕开前面一人,眼前又迎面来了一个,急忙闪身时,没能留意脚下,踩到路上一处凹陷,脚一歪,失去重心便摔了下去。
从露急忙扶住她,才没让她摔倒在地。但她的脚踝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少夫人!没事吧?」从露焦急地问了句。
「我没事,你快去追他!」赵晨推了把从露。
从露不太放心地放开了她,见她勉强能站着,便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赵晨抬头,在人群中极力搜寻那道天青色背影,却怎麽也找不到了。
此时俞子毅和孟云英被从霜叫了回来,匆匆走近,见只有赵晨一个人站在原地,孟云英满脸疑惑地问:「到底怎麽回事,渊渟呢?」
赵晨试着迈了一步,但右脚稍稍用力便觉剧痛,她伸手搭着从霜的手臂,抬头看向孟云英,「我也不知怎麽回事,泓墨突然说让我和你们先去,他一会儿就来,可又不说是干麽去了,我才想追上他问问,没想到却把脚扭了。」
孟云英呿了一声,「你管这不着调的干麽?白白扭了自己的脚。他又不是头一次这样,突然想到哪出就是哪出,根本不会和人解释。」她回头看向俞子毅,求证般问道:「你说是吧?」
俞子毅眉头微锁,在孟云英与赵晨看过来时转瞬舒展眉宇,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是啊,这对他来说寻常得很。」
赵晨扭伤了脚,也只能先回去,却仍是不放心方泓墨,俞子毅见她神情忧虑,便道:「我们先送你回去,留个人去酒楼守着,其余人在这里找,若是他过去了,自会知道你先回家了。」
赵晨也知如今只能这样了,俞子毅的安排已经极为周到。
孟云英把赵晨送回方府,一直等到请来王老大夫,替她看了脚伤孟云英才走。
她这只是寻常扭伤,并未伤到骨头,只要外敷活血化瘀的跌打药膏即可。
从霜去吩咐人外出配药时,从露就从外面回来了。
赵晨焦急地问她,「如何?追上他了吗?」
从露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赵晨也只能作罢,连追都没追上,自然没能问的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方泓墨才回来,赵晨见他行动如常,没什麽异状,倒放心了。
方泓墨在酒楼外已经听俞子毅的小厮提及赵晨扭伤脚的事,回来见她靠在榻上休息,视线便移向她脚踝处,关切地问道:「伤得如何,有没有伤到骨头?」一边坐在榻上,掀开她的裙角查看。
赵晨的脚已经敷上药膏,外面裹着绷带,再套着袜子,自然看不出什麽,她无心多谈自己的脚伤,盯着方泓墨的脸问他,「你突然跑开是去哪儿了?」
他只淡淡道:「我突然见着一张熟面孔,许多年不见已经失了联系,没想到在庙会上遇见了,原想追上去问问他如今怎麽样,真追上了才发现认错了人,再回来找你们,才知你扭伤了脚。」
他转头看向她,墨眸中含着歉意,语气温柔,「是我不好,没对你说清楚就去追人,害得你担心,还扭伤了脚。」
赵晨听他解释合理,也就释然了,便只道:「这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心急,庙会上人太多,说一两句话的功夫,人就找不到了,也难怪你顾不上说明就急着去追。」
想了想,她又问道:「你怎麽不早点让我认识云英和她丈夫呢?一个是你表妹,一个是你好友兼表妹夫,居然还要靠偶遇才让我认识他们!」
「婚礼上他们不是来过?」
「那时候匆匆一面,哪里记得住那麽多亲戚朋友?可如今我们成婚都四个多月了,你始终都没介绍我们认识,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方泓墨略显无奈,「你也见过她揶揄我的样子,理由相信不用我多解释吧?」
赵晨想起孟云英的举动,不由得乐了,「以後我们要多和他们来往才是。」
方泓墨叹口气,他有不好的预感,阿晨会学坏的……
方泓墨为赵晨扭伤之事颇为愧疚,之後几天一直在家陪着她,平日里他们晚上都不用丫鬟在房里伺候,这回赵晨扭伤了脚,晚间入睡时脱衣不便,他也不叫丫鬟进来服侍,自己帮她换衣裳,还拿了梳子来,说要替她梳头。
赵晨因此笑言,「看来以後有机会的话,我还要多扭伤几次。」
他在她身後微微笑,拆了她的发髻,慢悠悠地把她满头乌发梳理顺滑,再无一丝纠缠,俯身在她头顶亲了一下,「可别再扭伤了,以後晚间梳头的事包在我身上便是。」
他在家陪了她两天,直到初三,毕竟是过年节,许多礼节应酬不能缺少,便出门投名帖拜年去了。
赵晨卧床休养,一个人待着颇为无聊,书看多了也头晕,正琢磨着找点手工来做,忽然听丫鬟通报,说孟云英来探望她了,不禁微笑起来。
闲聊时孟云英说起了时事,「听敏博说,最近西南地区不太平,很可能要起战事呢,虽然敏博说影响不到我们,哎……总不是什麽让人高兴的事。」说着,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也不是完全没影响,你知不知道,前段时间香药引暴涨之事。」
赵晨心中一紧,追问道:「自然知道,可是现在跌了?」
孟云英点点头,「战事传闻一起,香药引之前涨得太凶,如今跌得也是最惨,三天前还有人借贷负债去买的,可这两天铜鼓巷的交引铺都被人挤爆了,只为能抢在跌破血本之前抛售光手中的香药引。」
孟云英告辞离开後,赵晨脸上的笑容便淡了,默默想了会儿,泓墨大概也是听到传闻了,今日说去投名帖多半是假,说不定此刻正在铜鼓巷抛售交引呢。
损失难免,但只要今日之事能让他醒悟过来,从此踏踏实实地做事,反而是桩好事。
她想得通透之後,心情反而轻松起来,想起孟云英送的北海刺参,叫来从露把刺参送去厨房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