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老鼠啊。」赵晨摸了两下,托着手帕鼠的那只手,手指在鼠的尾端下方稍稍用力一拨,手帕鼠像是活物般,骤然从她的掌心窜了出去。
方萱吃了一惊,小嘴张大,眼珠瞪得溜圆,接着便「咯咯」笑了起来,跑过去捡起地上的手帕鼠,拿在手里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它怎麽会突然窜出去的,便放回赵晨手里,要她再耍一次。
这回赵晨要她轻轻抚摸小鼠,自己的手指一拨,小老鼠又窜出去了,把方萱逗得笑个不停。
韩氏回头望了眼方永康,见他也是满脸微笑地看过来,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回忆起好多年前的情景,那时候是她折好了手帕鼠,只不过「小鼠变活」的把戏她耍不好,便让方永康来做,一样逗得两兄弟笑个不停,一遍一遍地要方永康再来一次。
方泓墨嘴角含笑,望着笑盈盈的赵晨与开心欢笑的六妹,也忆起当年和乐融融的情景,再看父母同样带笑,眉间眼角却添了细纹的面容,忽然生出些酸楚来。
夜渐深,方萱该睡觉了,她被丫鬟牵回房时,手里还一直捏着那只手帕鼠,方永康夫妇也准备休息了。
离开四宜居後,兄弟俩之间一句话也没说过,倒是临分别时赵采嫣对赵晨问了句,「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两只手帕做的鼠吗?」
「自然记得。」
「你那时候觉得那两只是一样的,现在还这麽觉得吗?」
赵晨笑了笑,「当时那两只是不是真的一样,我早忘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握在自己手里的,不管好坏,总比在别人手里的要强。」
赵采嫣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转身跟方泓砚往另一条路去了。
快到春泽居的时候,方泓砚一转眼,忽然瞧见游廊柱子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丫鬟,惊讶地「咦」了一声,刚想问她是哪个院子里伺候的,在这里等谁,却听赵采嫣抢着道——
「是我找她过来问话的,泓砚,你先回去,我问几句,一会儿就好。」
方泓砚见她认识这丫鬟,便点点头走了。
赵采嫣等他走远,便开始小声问那丫鬟,丫鬟也小声答她,窃窃私语了一刻多钟,赵采嫣又交代了她几句,那丫鬟才行了礼匆匆走了。
方才方泓墨站在道口,默默听着姊妹俩暗藏机锋的斗嘴,目光却只盯着方泓砚渐远的背影,眉头微凝。
虽然猜到赵采嫣亦是重活这一世的,但如何处置此事却是个极为棘手的问题,目前来看,方泓砚对此是完全不知情的,念及父母关切之心,念及兄弟情义,自己若是真要把赵采嫣弄得身败名裂,对今生的方泓砚不公平外,恐怕还会伤了父母的心。
前世之事,就任其逝去,今生之人,且待珍惜,不仅是阿晨,更有父母兄弟,但若赵采嫣不肯安分……
夜深了,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入骨的寒意,赵晨不禁打了个寒颤。
方泓墨见她畏寒的样子,脱了身上外袍给她披上,一面道:「明知道自己怕冷,也不多穿点出来。」
赵晨心里嘀咕,还不是要骗你去四宜居才没多穿,饭後散步时还没这麽凉,那时若特意交代丫鬟,带上鹤氅显得多奇怪。
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却忽听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嘴角弯起,把仍然带着他体温的外袍裹紧。
第二天一早,方泓墨又出门借钱去了。
从露这丫头在做针线活时,心神不专,居然连扎了三次手指,被众丫鬟取笑得脸都红了,索性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不做了,去描新花样。
妙竹捂着嘴笑道:「从露,你描个大牛吃草的花样来绣吧。」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一直抿着嘴忍笑没出声的心香也「噗嗤」笑了出来,其他几个丫鬟更是笑得滚成一团了。
从露恼羞成怒起来去追打她,妙竹一路笑着跑到了外面院子里,从露这才悻悻然回屋,脸依然是通红的,狠狠剜了从霜一眼,「都怪你多嘴多舌!」
从霜缩着肩膀,吐吐舌头。从露在赵府独自跑开,半天不见人影的事不是只有她一个知道,昨日这丫头被小姐叫进屋教训,罚跪了半天,又罚了两个月月钱,这事怎麽可能瞒得过一个院里的姊妹们?
这些丫鬟们整天做的都是琐碎家务,又没什麽重大事情,难得有这一个话题,哪有不趁机消遣的道理?
赵晨在屋里听见她们的笑闹声,不由得也笑,把从露喊进来,让她整理些天冷要穿的夹衣、夹袄出来,免得她太尴尬。
从露得赵晨解围,进来後小声谢过她,低着头干了会儿活,脸上红晕才慢慢消减。
赵晨看了她一眼,见她心静下来了,才道:「从露,你年纪还小,我还想留你在身边放个两年。」
这丫头特别机灵,反应也快,实在是称心,说实话要不是过两年她就十七了,不能再耽误,赵晨还舍不得让她嫁人呢。
从露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衣物望着她道:「婢子也舍不得离开小姐,之前……之前是婢子自己瞎想,总觉得以後再也没机会见大牛哥了,再过几年,小姐就会给婢子指个人嫁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的……如今小姐知道婢子的心意,婢子反而心定了,从今往後一定全心全意服侍小姐,只求到时候小姐能成全婢子。」
赵晨笑斥,「你这丫头,说你聪明吧,却糊涂一时,你服侍我这麽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若是真要给你指个人嫁了,怎麽也得先问问你的意思吧?」
从露脸带羞涩地笑了起来,「其实婢子也知道,小姐待婢子和从霜真的是好,只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心思,夜里睡不着,特别容易胡思乱想,想起来就忍不住要哭……」
赵晨理解地轻轻点头,这世间情之一物,本就是从心不从智,谁能理智应对,那只是用情不够深罢了。
之後几天,赵晨晚饭後总是拖着方泓墨去四宜居,到後来也不用她说了,成了每日惯例。
方泓砚与赵采嫣也是天天去四宜居,去的次数多了,方永康夫妇终究没法一直对赵采嫣冷淡,偶尔也和她聊几句,只是心里到底是对这二儿媳有了看法,态度不可能太热络,也没法真心喜欢她。
方永康本来是对侯府嫡女出身的二儿媳更满意的,却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居然是他看走了眼。反倒是大儿媳为人本分,处事稳重妥当,就连方泓墨那种脾气的,与她成婚後竟也逐渐改变,可见这大儿媳贤惠。做人最忌讳是耍小聪明,要的是大智,方永康做生意做到如此之大,自然深悟其道,这个大儿媳,很合他的心意。
韩氏看赵晨,一样是越看越喜欢,其他姑且不论,光是她给方泓墨带来的变化,就让方永康与她都欣喜不已,更不用说她谦逊随和,总是笑容满面,这样的孩子,谁会不喜欢?
赵晨与韩氏说话、逗逗方萱玩时,方永康也会与方泓墨聊几句家常。
其实父子之间哪有什麽深仇大恨,只是性格相冲,渐生隔阂而已。韩氏虽然也设法调停,却拗不过父子俩的牛脾气,夹在中间实在难做,好歹让他们相安无事,已感大幸。
方泓墨前世与父亲闹到最後的僵局,赵采嫣实在是厥功至伟。
乍然重生,他怨气难平,忍不住动手打了方泓砚,因此事与父亲差点又闹到互相不闻不问,见了面也如陌路人般的境地。
冷静下来之後,他亦曾想过要与父亲和解,然而最难迈出的就是第一步,曾以六妹获救之事为契机,向父母跪也跪过了,道歉也道歉过了,然而事过之後,却仍感疏离,见了面行完礼,之後都不知说什麽才好。
幸好有阿晨从中调和,这事才变得简单许多。那天晚上的阖家欢聚让他忽然悟到,想不到说什麽,就不用勉强说什麽,许多时候,默默陪伴守护足矣。
那一声感谢,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很快到了九月底,新婚满一个月,赵家送来了「满月」礼盒,方家摆下酒席,招待亲家及亲眷,共贺新婚满月。至此,整个婚礼仪式才算是圆满完成。
宴席结束後,赵晨拉着李氏走到一边说话,「母亲,女儿想问你要几个人。」
李氏现在看到赵晨,心里很是复杂,一方面实在是厌恶她,却不得不装出做母亲的样子,另一方面几次与她明争暗斗,都输得惨不忍睹,实在是很挫败,这会儿听到她说要几个人,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心来,便谨慎地问道:「要什麽人?」
「郑大牛,还有他父母与弟弟,他们都是府里做粗活的,母亲应该不至於舍不得给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