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声公公可给送饭的太监们叫美了,何况有人主动帮忙也省了他们的事儿,因此毫不怀疑地前往下一个牢房。
钰国皇帝神色呆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沉浸在丧子的悲戚之中,万念俱灰。
龙走月没时间安慰老头子,直言道:「钰国老儿,看看我是谁。」
钰国皇帝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颓败地侧过头,待看清来者何人,险些从床上一头栽下来,「走月,是走月孩儿?你没死,你居然还活着!」他惊异又惊喜,激动地爬起身,「你是如何进来的?是来救孤王的吗?」苍天有眼啊,只要龙走月尚在人间,便有机会帮他钰国报仇雪恨!
龙走月面无多余表情,漠然道:「你就别管我是怎麽进来的了,反正我有本事进来就有本事出去。所以你是否应该先兑现承诺,再商议救不救你的问题?」
「孤王说话一向算数,可是那八卦锁被陌奕宗那小贼夺去了。」
龙走月注视着老奸巨猾的钰国皇帝,道:「哦?正好我与陌氏皇帝也有一笔帐要算,若不是我当初逃得快,早已被陌氏军队乱箭射死。你把两道暗码告知我便是,我自会出兵讨伐,势必从陌氏皇帝手中夺回八卦锁。」
「暗锁口诀告知你无妨,但是你拿什麽向孤王保证,你确实有意攻打陌氏王朝?还有,我钰国的领土呢,可否还来?」
看吧,这老皇帝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却仍在算计能捞到多少好处。龙走月攥得指骨咯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愤恨的话语,「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一点,我顶替花响将军打了一年的防御、反攻战,并且已打赢五场战役,击退、歼灭敌兵约计七十万余。如今是你该兑现承诺的时候,所以你凭什麽再与我讨价还价,嗯?」
钰国皇帝毫无愧色,伸出苍老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因为、因为你血液里流淌着钰国皇室的血,你是孤王的皇外孙啊……」
「够了!此时此刻你想起与我是一脉血亲了,当初你对我是如何冷嘲热讽、威逼利诱的,你不会老到没记性了吧。」
她眼中满是恨意,父皇久病卧床,唯一的愿望便是死後可以与母后合墓。龙走月为了达成父皇的夙愿,跋山涉水赶往钰国,向钰国皇帝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要求便是从藏金洞之中运走母后的棺木。
龙走月为了表示此行的单纯性与诚意,只率领一小队御林军前往,可是那钰国皇帝竟然丝毫不顾父女情、爷孙情,冷言冷语地逼迫她签署代战协议书,要她顶替刚过世的花响将军出征,倘若不答应,他便要一把火烧了母后的屍骨。
龙走月无论如何未想到钰国皇帝可以无耻到这般田地,她当然可以拒绝,也可以率兵攻打钰国,然姑且不说这一来一回的路程需要消耗上四个多月,钰国毕竟是哺育母后的家园,她确实有些於心不忍。
当时,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皇的神情,似乎看到那一双沁满思念的眼睛,正望眼欲穿地盼着女儿带他的妻子回家。
信誓旦旦而来,岂能空手而归。於是乎,龙走月把心一横,在这份荒诞的机密协议书上用玉玺盖下清清楚楚的印章。
不该答应的都答应了,钰国皇帝却仍旧信不过她,为防止她反悔与反攻,竟又大言不惭地对她说机密协议书已经放置於她母后的棺盖之上,至於藏金洞的路线与暗门,皆刻在八卦锁之中,而他钰国皇帝,是唯一知晓如何打开八卦锁之人。
龙走月抽回神智,握紧愤怒的双拳。若不是肩头背负着治国重任,若不是为了不让父皇在弥留之际抱有遗憾,若不是怀了陌弄盏,若不是想与侵略狂陌奕宗一决高下,她何必疯了似的要逃出後宫,又何必忍辱负重地活到今天!
「罢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就让母后永远沉睡在那儿吧,不过实在是委屈了母后,竟让她老人家睡在一个战败国的坟墓里。」龙走月怒然起身。
钰国皇帝从她脸上看到决绝的神态,终於惊慌失措了,「好,孤王告诉你、告诉你!但孤王求你挽救钰国,哪怕最终被你占领,那也算是回到钰国皇室之手。」
当了大半辈子的皇帝,他承认,享受当皇帝带给他的荣耀。虽然他子嗣成群,却对皇子或多或少心存不满,感觉远不及自己的睿智果敢,可最终国破家亡,四百多年的基业毁於他手。恨啊,恨不得将陌奕宗剔骨抽筋!
他存着一口气,正是期许在绝望中迎来一缕奇蹟般的曙光,不承想这道光真的降临了,那便是拥有独立海岛大国,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龙茗国女帝,他的外孙女龙走月!
「对了,走月孩儿,孤王曾听你母后说起,龙茗国除了海军,还拥有一支……」
「闭嘴!」龙走月喝声制止,同时门外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她道:「我即使攻打陌氏,也不是为了你。」
打就好,有她这句话便足矣,「孤王知晓你记忆能力超群,只说一遍,附耳过来。」
龙走月照办,不过已对老头的诚信度不抱希望。
「第一道为公转,以乾为起始点,依次旋转顺序是,巽、艮、坤、坤、巽、艮、兑、坎。第二道为自转,依次顺序……」
口诀极长极复杂,所幸龙走月记性好,默读一遍,已然烙印在的脑海之中,不管真假,大功告成,撤!
「且慢,走月乖孙,你还会……回来救孤王吗?」
她驻足,在空酒盅中斟满酒,随後从袖口中取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将药丸丢入酒盅之中,「这种毒药来自制毒名家狐影一族,与酒送服,毒发时无症状、无痛苦。这杯酒,喝不喝随你。」当初夸叶乘石赠予两颗毒丸之时,她早已想好其中一颗的用途。
「这……你……孤王是你的外祖父啊!」
她走到监狱门前,悠悠地侧头,讥笑道:「我母后究竟是死於恶疾还是被你逼死,你以为我在钰国的这一年里查不清楚吗。又是谁想出来的诡计,模仿母后的笔迹,寄出伪造书信,让我父皇以为母后眷恋故土不愿返回龙茗国的。」
严格意义上来讲,母后身为和亲公主,原本应该远嫁匈奴,途中却被年轻的父皇劫了护卫队。二人一见锺情,母后愿跟随父皇返回龙茗国,这一走,便是渺无音讯的二十年,因此母后在钰国皇帝眼中是大逆不道的叛徒。
至於这其中的种种起伏,说起来话太长,龙走月不想回忆了,心里又酸又疼。
其实陌奕宗攻打钰国,不过是快她一步。如今,她可以无牵无挂……情绪忽然顿了顿,嗯,可以离开了。
此地不宜久留,龙走月毫不犹豫地退出牢房,随後,溜边儿弯身返回小扇子顶替自己的那间牢房,站在门外敲门三声,声音抑扬顿挫。
小扇子正急得满头大汗,听到敲门暗号,赶忙拉开一道门缝儿,并且特意向外伸出女裙的袖口,以示「花婕妤」一直待在牢中。
龙走月一进门,快速穿脱恢复原貌,不大会儿工夫,小扇子便搀扶着她双双走出牢房。
她正琢磨着该如何向侍卫解释自己久久耗在牢中的原因,只听身後传来瓷碗落地的脆响,接下来是送饭太监发出的惊呼声,「你们快过来啊,钰国的老皇帝似乎断气儿了!」
听罢,众侍卫脸色骤变,圣上有旨救了一年多的老皇帝殡天了?於是乎,侍卫匆匆地从他们主仆的两侧疾步奔去查看。
龙走月不知不觉地握紧五指,不是愤怒,不是哀伤,更不是畅快,是不可名状的复杂情绪。
小扇子见她杵在原地,轻声催促先行离开。
他们从妃嫔们的身旁穿行而过,顺利走出天牢。
预定今晚子时潜逃,此刻已过了中午,准备的时间显然不够充裕。
龙走月在坐上轿子前附耳命道:「小娥毛毛躁躁、胆子又小,我怕她那边儿出状况,你先跑回去看看。」
「是。」小扇子撒丫子狂奔,但不由长吁一口气,主子的胆量未免也太大了点儿,竟敢在皇帝的身上动脑筋。主子说这叫虎口脱险,可依他看分明是虎口拔牙,这万一没跑成,他们主仆三人即使有九条命都不能活!
轿子停在冷宫门前,龙走月关紧门窗,踩着椅子利落地翻上衣柜,站在衣柜顶端,仰望高耸的横梁,她搓了搓双手,猛地跃身一跳,扒住横梁的边缘,再卯足力气翻上,顺着半人宽的横梁爬到柱子横向与纵向的交会点。
她抓起藏匿於此处的一个香囊,继而从横梁上方跳回地面,不过她轻功很一般,落地的动静就像半扇冻猪肉从高处拍下来似的。
香囊里装有一块硬邦邦的、长方形的东西,在逃跑时会发挥大作用。她将香囊藏在贴身亵衣的暗兜之中,洗净双手,前往儿子陌弄盏的房间。